================= 书名:霜风有时尽-黑洞同人 作者:玉堂菱花镜 文案: 看电视剧时一直在思考聂明宇那样的人如果有爱情,那会是一段怎样的感情?他的人生已不可避免走向毁灭的深渊,只是依稀想要给他一段光,霜风有时尽,明月故人来。 内容标签: 搜索关键字:主角:聂明宇、林霁月 ┃ 配角:冯蕾蕾、刘振汉 ┃ 其它:黑洞 ==================   ☆、楔子   一栋老房子,至今仍可称之为“公寓”的五层式房屋,常年风吹雨晒腌渍出的灰黑墙壁上,绿蒙蒙的爬山虎像是从缝里溢出来的。远远看去并不觉得舒心,仿佛生在那老旧萧条的墙壁上的绿藤,只配养几窝蚊子。   那栋房子原本有个名字,叫“嘉禾”,是某位曾经居住于此的教授取的,后经文盲房东传授,此处又名“家和”,人逢便应承一句:家和万事兴,好得很呀!   文盲房东今年七老八十高寿了,出门不拄拐尚能登五楼,仅剩的一颗风前残烛的黄腊门牙,嗓门却不小,催起租来气势汹汹。   他今天一如既往地瘫在藤椅上看电视,某中央台正在播放一档相声节目,里面两个长条的蓝袍子像桶似的,他看得心不在焉。   “二楼的租子还没收。”他一侧过身,藤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像是要散架了。   坐在矮凳上织毛衣的老伴花白的头发无动于衷:“她家,还是算了吧。”   “你同情她家,怎么不同情咱们……我还等着换个新的血糖仪。”房东嘴里嗫嚅着漏风的话,藤椅又咯吱作响。   二楼,同样老旧的电视机上,一条竹节虫般的漏光可憎地割裂了画面。电视机里正在播放某个搞笑节目,表演的人一身明晃晃的金黄色衣服,说自己要模仿小鸡啄米,于是头颅像抡锤一样甩动。   此时此刻躺在床上的人实在无心关注他滑稽的表演,那眉头皱紧的程度大概能拧死一只误入沟壑的虫子。苍白无力的皮肤像蒙了一层地皮的灰。   她虚弱得连“哎哟、哎哟”都发不出了,肚子里似煮了一锅滚烫沸腾的油,烹炸着她的胃,饶是广袤的中国菜系里怕是也没有这样残酷的烹法。她侧在床上,内里是烈火灼烧,外面静得像死尸。深陷的眼窝突出骨头的形状,一副骷髅好似在皮下搁浅。   这具“死尸”的眼睛咧出一条缝,从眼缝里模糊地看着那餐桌边坐着的人,那是一道柔和的背影,浑身不带任何刚硬质感的曲线,及腰的长发刚洗过,发梢末端隐约吊着将落的水珠。   那是她的女儿,不知从何时起,她对女儿的记忆就只剩下这个背影。有时候隐约记起她们相坐吃饭的场景,女儿总是低着头,一言不发,让她有种眼前所见一直是她的背影的感觉。唯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她挺直的脊梁骨。   明明身形消瘦,这挺直的脊梁却令她周身散发出某种难以形容的高贵气质。房东孟老头大老远瞧见这姑娘,都有种恍惚见到当年给公寓取名的教授的错觉,无独有偶,楼上住着的一个刚升初中、迷恋红楼梦的小姑娘也曾用红楼的句子毫不吝惜地夸耀这位邻家的姐姐:其素若何,春梅绽雪。其洁若何,秋菊被霜。其静若何,松生空谷。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那时,听到这话的她才恍然记起,自己原来也是能领会这文绉绉古句的一丝□□的。她的第一任丈夫、女儿的父亲就是一个幽默儒雅的人,总是用带着文人气质的甜言蜜语哄出她脸上熟李似的诱红,什么“夸嫩脸著胭脂,腻滑凝香雪”、什么“花发枝头偏宜看,取得一钗落卿头”。   有关第一任丈夫何等香甜的回忆,更加应衬出她后来的愚蠢,那是一想起某个片段就足以令她悔痛不已的过往。女儿的背影便也逐渐变得刺眼起来。   电视机里传出的观众哄笑声。   伴随一声脆响,崩飞的几颗冰屑在空中飞舞,最后落成水渍。   米字螺丝刀的刀头从末端透视时会看到一朵精致的花,因为冰块太大,随手拿了本应该用来拧螺丝的工具来凿碎,确实好用,而且顺手。这样的随性看似太不讲究了,和女儿那样精细的美人儿不太搭恰。   只听得女儿利落地拿起勺子,把碎块的冰舀进另一个较小的瓷碗里。铁勺、瓷碗、冰块,三种坚硬的物质在她的搅拌中发出叮当清脆的声音,宛如天籁。   听到这声音,床上的人终于舒了心,打起了几分期待。她看到餐桌边那道背影站起来转过身,洁白衬衫下纤细的腰肢流露出不经意间的惊心动魄的美感。   像一片锦缎的阳光在各种立体事物上贴出毫无破绽的曲线,女儿从阴影中走近了阳光铺陈的床边,水珠滞宿的每一络发梢都在明亮里色光泽莹,洗发水的香气宛霭。   她微微张开嘴,女儿便舀起两块碎冰放在她舌头上。刺激的触感总算让她焦灼的胃好受了许多,仿佛灵魂也得到了滋润。但这冰液只能垫在舌头上,流进胃里就像一滴水溅进滚沸油锅,那是万万不能的。   电视机里滑稽的笑声又响起来,这次,她终于能听清了。      ☆、第一章 重逢   2000年秋。   在一个普通的日子里,海滨城市天都新开张了两座星级酒店和六家洗浴中心。三环通了车。全市医院里降生了一千三百五十八个孩子。   也是在这一天,绰号黑头魈三的服刑人员肖云柱走出了监狱的大门;名为周玲玲和王芳的□□怀着忐忑的心情来到了酒店门口;市棉纺一厂优秀职工王丽敏在厂大字报上得知自己成为最新的一批下岗职工。   这里是芸芸众生的人间。   秋天的城市城市像一团水泥糊在一起,雾霭中透着压抑的胶着感。寒冷的风和温热的阳光萦混出说不清道不明的气候,在城市中盘踞。   唯有檀山仿佛是天都市唯一的暖色,那金黄的、酒红的树叶恣意潇洒地渲染着,层层叠叠,垂枯之中另有一番生机。   一道清瘦的身影走进檀山观僻静的澹澹秋色里,他一身陈旧的黑色,迈着悠悠的步调。   “聂施主。”檀山观的道长颇有几分欣喜地迎了上去。   枝头的雀儿嘤嘤咛咛的几声在阒静的檀山观内格外空灵,那白发苍苍的道长与黑衣男子走进门坎,谈话的声音也模糊不清起来。   聂明宇捏着皮手套的拇指把手套脱了下来,他抬着一副金丝圆框的眼镜看了一下面前的腊塑的漆像,随后拿起一束香,在烛火上点燃。   袅袅烟尘里,他想起那个在密室中饮下矿泉水的皮条客,想起那封状告自己的匿名信,想起那两个胆大包天的□□。他看着眼前烟熏火燎的一片,浓重的熏味儿透过口罩还是滤进了他的鼻腔,他闭上了眼睛。   他隐隐觉得,即将发生一些严重到能够撼动他十年苦熬的事业的事情。人生的大起大落他经历过很多次,行走到刀锋之上,尽管要强迫自己严阵以待,但终究还是得承认那股愈加强烈的麻木感。   “聂施主近来所思何事?”   “……近来有些事超出预料,心中不顺。身处高位却越发谨微,我知道这是自己在画地为牢,但难以克制。”   “胸臆不顺乃是常事,欲者,常结苦果也,不能平视之,则闷闷其中。道法言:揣而锐之,不可长保。聂施主功成名就,理应明白有的事如流沙,握得越紧,失得越快。”   “握得越紧,失得越快吗……”聂明宇喃喃自语着这句话,他听见脚下一直细碎地响着一些枯叶被踩踏的声音,脆脆的,像是一些灵魂在碎裂。   他还想和道长说些什么,只见眼前不远处的石阶下,一个女人正跟随小道士边走边说些什么。他不觉放缓了脚步,不是因为想端详女人乍看窈窕的淑影,而是不想自己的话被不相干的人听见——况且他对女人没有兴致。   “那就麻烦道长了。”女人低柔的声音在旷静的空气中传入聂明宇的耳里。   那确实是很悦耳的声音,温和得足以让人在脑海里勾勒出一个知书达礼的美人的印象,也足以让聂明宇不自觉地望向她。   那头漆黑的秀发虽然不见精心打理的痕迹,却曲卷出自然的形态,让人联想到某种蓬勃伸展的藤蔓,驼色的风衣让她的身影显得清瘦。一道侧颜,看上去规整秀丽,没有任何威胁性,眼下有一颗黑色的痣。   黑色的痣。   聂明宇的脑海里,某段尘封已久的记忆突然暴躁地震动起来。不仅是目光,甚至是他的精神、他的呼吸,他浑身的细胞仿佛都随着那颗痣颤动起来,血液奔腾似潮水。   随之,她的侧颜、身躯、声音也仿佛逐渐熟悉起来,逐渐和记忆里残破的印象重合。   “霁月……”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呢喃出一个名字。   好像是在他心脏狂跳的期待里,女人转过头来,一双有些迷茫的眼睛注视着他。   太像了……那张脸。十几年沧桑的生活让他感觉自己的情绪逐渐枯竭,而这一刻却疯狂冲涌高涨。金丝框住的眼镜片上因为迅速升腾的体热蒙上一层雾气。女人的面庞就在他朦胧的视线中变化起来。   “聂明宇……?”那声音有几分欣喜,有几分诧异,有几分疑惑。   是她……真的是她。他感觉脑子里嗡嗡作响着,一下子抽光了所有的知觉与反应。      ☆、第二章 落叶   他在台阶上,她在台阶下。这场凝视并未持续太久,精神平面的惊涛骇浪让这次重逢宛如值得这个世纪来纪念的震撼之事,但事实却只是很淡地发展着。   “明宇?真的是你。”女人最后那句话不像疑惑,温和的声音里多了几分笑意,正是老友重逢的喜悦。   “这么巧啊。”聂明宇的口中不经思考地滑出这几个字,他觉得这样客套的话用在与她的对话上太不妥,就像用冷白开招待贵重的客人,但他绞成糊状的脑子也想不出别的了。   “是啊。”她脸上绽放出的笑容让秋景都失色。   她侧过头对那小道士快速说了一些“那我下次再来拜访”之类的话,自己身旁的老道士也颇有眼见力地竖掌拜了别,碍事的他人一下子都撤去了。他的心在雀跃。   聂明宇长久的人生里,“林霁月”三个字已经随着岁月雪藏了很久,久到他以为那只是一个梦。他曾经在黑夜里失落地无声哭嚎,因为执着地想着她,想着美好的梦。多年过去,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放弃了对她的执念,反正自己有太多的事要忙,只是偶尔回想起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习惯性痛几下。   习惯性痛几下。   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和她漫步在黄叶漱漱的小道中了。他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觉得这片景色如此动人过,黄色的叶子在脚下铺成缤纷的一片,她的高跟鞋在地上发出真实的声音——跺、跺……   “我在报纸上看到你了,龙腾集团董事长、天都市十大杰出青年企业家?”她的声音轻松愉悦。   “呵呵……”他快听不下去自己干瘪的笑声了,“你……最近过得怎么样?一直在天都?”这是很让他在意的事,一个人生中十分重要的人和自己身处同一座城市而毫无自知,他对自己很失望。   “不……我是最近才到这里的。”她的语气收敛了笑意,低垂的眼神似乎在想着什么沉重的事。   “哦……”他没有察觉她的异常,紧绷了精神却作出轻描淡写地样子试探道,“你结婚了吗?”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心里一阵绞痛,仿佛有把消音的枪打中了他心枝上欢喜的雀儿。   “没有,你呢?”她才是真的轻描淡写,顿了顿之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噢……我糊涂了,你肯定早就成家了。”   他明白那把消音的枪名叫“孟琳”,他的“妻子”。他知道自己在期待发生什么,一方面他为自己除了眼前这个久别重逢的女人外没有对任何人动过心而深感欣慰,另一方面他被现实的婚姻关系扼住了喉咙。   可是自己的婚姻根本不满足婚姻的任何涵义。他想这样为自己辩护。随即,他又想起——就算自己没有妻子,又能怎样呢?苦涩的自嘲挂上了他的唇角。   “你来檀山观做什么?”他压抑住那些胡乱的想法,像个普通的老友一般问道。   “我在市图书馆工作,图书馆和檀山观有一批经书古籍的馆藏需要协商,我也顺便来看看这个地方。”前方有一片石栏,两人默契地走近石栏停驻脚步,在看远景的时候,她不着痕迹地捋了捋被风吹乱的耳发。   他这才仔细看她的模样,记忆中稚嫩的样子长成了如今清秀的样子,只是眼窝有些深邃,像是有段日子处于疲累之中熬出来的。尽管如此,她看上仍去像二十来岁的少女,瞧不出岁月的痕迹,白皙的皮肤,宁静的目光,有种形容不出的气质。大概真如她的名字——“霁月”了吧?   他看着自己的手掌,布满细小的裂纹,枯燥又丑陋,一叶知秋,可见他的面容也已被时间濯成什么样子了。老天善待了她,却一点没放过自己。   “你怎么了,一副愁容的样子?”她回过头来,用手指在空中提点了一下他不知何时微皱的眉头,笑道。   “没……就是觉得,咱们有十几年没见了吧?暮秋时节,人也已经……老了。”他将手揣回兜里,目向远方。   “老?”她诧异地打量着他,随后嗤笑道,“你才三十几岁,报纸都说你青年才俊,你在担心什么呢?还是说你觉得我……?”最后一句颇有调笑的意味。   “不,你看起来跟二十岁的小姑娘一样。”得到她这样的评价,他的心情好受了许多。   “蕾蕾怎么样?”她提到了他的妹妹。   “在美国留学,她要是知道你回来了,一定会很开心。”   “你们关系还是一如既往的好,”她精明的目光从他不自觉扬起的唇角中读出了这样的结论和感慨,不过随即又垂下一抹阴霾,欲言又止,“真好啊……”   “你呢?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他想起她的父亲在□□时死于乡下。   “……我妈上个月走了。”她背过身去,依旧望着远景的树木,低沉的声音诉说着,“胃癌晚期,一直不愿意做化疗,难受的时候胃里翻江倒海,火辣辣的,我就刨些冰块放在她舌头上压一压火气,不过也什么用处。”   他这才意识到之前她细微的情绪变化,竟是这样。   “对不起。”他懊恼自己问了这样的问题。   “没事儿,看淡了。”她轻松地说道。   这尴尬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他正准备打破的时候,有人先了一步,不过并不是她。他的余光瞥到一抹黑色的身影正在朝这边走来,他本不想理会,但檀山观里没有那号宽大的人。   他叹出一气,眉宇中闪过厌弃的神色。   “聂总。”龙腾集团的副总张峰凑近了才看到聂明宇脸上有些不悦的神色。   “你肯定有工作上的事情要忙,我就先告辞了。”她“识趣”地打了个招呼,随后准备离开。   “你在图书馆上班是吧?”他本想问她的联系方式,但问出口的还是这句。   “嗯。”她应声之后顿了顿,看了一眼张峰,最后还是匆匆离去了。   聂明宇掩饰着自己流连的目光,轻描淡写地对张峰问道:“什么事。”张峰紧张的神色让他有种不好的感觉。   “咱的车叫海关扣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文比较慢热呢,希望大家喜欢~   ☆、第三章 女孩   这些天的厄运像连绵不绝的雪花堆积了起来。那两个手脚不干净的□□的事还没有完全解决,匿名信的案子还如落叶在水面打着转漾,新上任的缉私科科长贺清明又扣下了那三十八辆奔驰车。   他已经给了张峰两天时间尽快处理贺清明与匿名信的事情,三十八辆走私车,事情一旦捅出去,整个沿海都要抖三抖。   更加糟糕的是来调查匿名信的人:刘振汉。   聂明宇察觉到一种意味深长的压迫感,就像外头灰蒙蒙的天气。他眉头一皱,嫌恶地合上了窗帘。这样险峻的情况以前也曾经出现,却没有一次是这般诸多巧合碰在一起的,他觉得其后有某种深刻的原因,本想去檀山观静心捋一捋思绪,又偏偏遇到了十几年没见的人。   他坐回了书桌前,伸手拿起一本未读完的诗集,潦草地看了两行之后,只觉得胸口更加沉闷,于是索性把书页搭在了自己脸上。书本中独特的气味在他的鼻尖盘旋。   他想起那段遥远时光,童孩时期。有关那个时候的记忆也是灰扑扑的,荒芜,惨淡。仿佛到处都是灰泥,人们的衣衫上都是陈旧的痕迹和斑驳的印子,生活是没有漫无目的的。   他的父亲聂大海被撵去下乡当知青的时候,隔壁搬来了一户姓林的人家。听闻那家的男主人跟聂大还是同一批下乡的人,两人一见如故、一拍即合,并当即决定将妻女安排到一处,两家人好互相照应。   于是聂明宇第一次见到了林霁月。实在是一次很普通的会面。林家的女主人带着她的女儿来串门的时候,由于同样悲痛的遭遇,两位女主人之间迸发出的情感比她们的丈夫更加深刻,被打开的话匣子滔滔不绝地泄出这些日子以来堆积的苦涩洪流。   林霁月只在母亲身旁呆了一会儿,两个女人完全沉浸在了诉苦的情绪中,小女孩颇觉无聊,便偷偷离开了母亲的身旁。她来到院子里,看到聂家的儿子正在土堆上坐着,手上好像用草编织着什么。当她走近的时候,对方没有表现出任何友好和善的样子,反而加快了手速,隐约有种不耐烦的感觉。   聂明宇编完手中的草雀,侧头正看到女孩儿聚精会神的眼睛,她不吵不闹,聂明宇踌躇了一会儿,见女孩的目光仍然停留在草雀上,便试探性地把东西递了过去,女孩果然接过。   聂明宇起身朝屋里走去,他看到床上妹妹睡得正香,于是蹲下来将手臂搭在床上,再把头搁在手臂上,这样静静地端详了一会儿,不自觉地笑了。替妹妹揶了揶被角,他再度走到院子里的时候,只见那女孩背对着自己坐在刚才的位置上,手上似乎在捣鼓着什么。   别不是把自己的草雀拆了吧。聂明宇皱了皱眉头,加快了脚步冲上去,却见到自己的雀儿好端端地停在她的脚边,而她手中正飞快地编着一只新的草雀——正是模仿他的编法。   那一刻,他对这个女孩有了难以忘却的印象。   此后的一段时间里,这个聪明乖巧的女孩收获了聂明宇的妹妹冯蕾蕾的喜爱,两家人的关系由上至下达到了严丝合缝般完美的程度。   “明宇,她好像不爱说话,你说她是不是脑子……”刘振汉看着一直安安静静跟在身后的女孩,脱口而出这句话。   聂明宇没有回答,冯蕾蕾却急了:“振汉哥,月姐姐不是傻子,她会说话,只是不跟你们说话。”   刘振汉撇了撇嘴,心里却嘀咕着女生就是麻烦。冯蕾蕾赌气似的甩开哥哥的手,跑到了林霁月身边,聂明宇皱了皱眉头,略有不悦。这个女孩让他既好奇又提防,他总感觉女孩的聪明是一种潜在的威胁,会抢走自己的东西。   烈日炎炎,四个孩子漫无目的地来到了一棵大树边,在阴凉的地方歇脚,这一片宁和的气氛并未持续太久。几个男孩子嘻嘻哈哈地路过时,瞅见了树底下的几个人,聂明宇和刘振汉的精神一下子紧绷起来,林霁月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矛盾的存在是旷日持久的,孩童的矛盾比大人更多几分无畏和坦荡,是一种原始的欺压与对抗。   聂明宇和刘振汉一如既往地挡在女孩子的面前,只不过这次多了一个女孩子。不过不同之处并不仅限于此。当林霁月弄清那些找茬的痞气男孩是在欺负知青家庭的孩子时,她站了出来。   “□□说过,所有人民都是亲人,知识青年是下乡去进行再教育的人才,你们欺负他们的孩子,就是在欺负亲人,欺负对国家有用的人才。”狡黠的光芒从女孩眼底闪过。   男孩们被唬得一愣,他们从大人口中知道□□是伟大圣人,知道□□说过很多圣言,但这话从一个小女孩口中说出来,出乎意料:“什么亲人不亲人的,你们这些小资产阶级,成天想着享受……你们是阶级的敌人!”无疑伟人的话起了震慑作用,他们磕磕巴巴地想用同样的话反驳。   “你哪只眼睛瞧见我们是资产阶级了?我们享受什么了?□□说过,凭白诬陷别人是最可恶的,都该坐牢!你们想清楚再说话!”   “你胡说!□□才没有说那些话!”   “那你去翻你妈的红本子,你问问她,□□有没有这样说?”   女孩的咄咄逼人气势汹汹,几个毛孩子纷纷急出了一身汗,女孩身上仿佛闪耀着某种庇护的光芒,逼得他们不敢动弹,本来手中准备好的石头也迟迟不敢朝树下丢去。他们在太阳的光辉中挨出了淋淋的汗水,最后也没能冲破那无形的防线。于是,他们丢下了石头,一边咒骂着,一边飞快地离去。   “□□真说过那样的话吗?”冯蕾蕾懵懵懂懂地问道。   三个孩子都好奇地看向林霁月。林霁月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儿,神秘地眨了眨眼。那笑容仿佛有种特别的魔力,聂明宇觉得自己心头有什么东西扑腾扑腾的。   “噢,我明白了,你说的都是假的,□□没说过那样的话。”刘振汉双手一拍。   “月姐姐,你胆子真大……”冯蕾蕾本想说这是撒谎,但说出口却换了个说法。   “没想到你平时半个字都吐不出来,还挺能说嘛。”刘振汉觉得新奇。   “他们被一两句话震到了,说明他们根本就是纸老虎。”林霁月笑道,“□□说过,没人应该承受别人的欺负。”   “这话也是假的。”   聂明宇说完这句话,大家愣了一下,随即都哈哈笑起来。   ☆、第四章 她的名字   聂明宇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司机告诉他已经到了。代理市长聂大海的家是一座独栋老房子,静默倨卧在夜色之中。聂明宇走下车,一阵萧瑟的夜风吹得他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张峰随手关上车门,脸上堆笑地给他递上几袋包装精美的补品:“好不容易回趟家,得带点什么不是。”   聂明宇笑了笑,以示赞同他的细心,接过了东西,走进了独栋里。温暖的灯光确实很有“家”的味道,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母子俩打了个招呼,聂明宇走上楼去。   惯例姓地来到书房,聂大海在书桌前严峻的神色已然表明这位父亲有话对自己的儿子说。于是,意料之中的诘问开始了,无非就是匿名信、走私、公司之类的问题。   “不会有任何问题。”聂明宇一再强调这一肯定的论调,他扮演着一个尽善尽美的谦逊儿子的形象,语调平和。   父亲眼中的凝重和担忧,到底是在关心儿子的安危呢?还是在关心他自己的仕途?聂明宇好整以暇地参详这位老人的神态,脸上云淡风轻的意味更甚了。   随后张峰打来电话,传达新上任的缉私科科长贺清明的突破口已经找到了的消息:他的女儿患有先天残疾,没有高中愿意录取。聂明宇轻车熟路地拨通了父亲的秘书电话,拜托他以市长的名义同教育局协商,再由龙腾公司出资赞助。   一系列行为简单而轻松,聂明宇挂断了电话,长舒了一口气。事情总算是有了转机。   “妈,以前的东西都在阁楼上?”   “都在呢。”母亲不解地看向刚从楼上下来的儿子,“你要找什么东西吗?”   聂明宇轻轻应了一声,母亲望见他的背影伴随着沿途的灯一盏盏被打开,还想说些什么,最终没能说出口。她想到阁楼上堆积的灰尘,心里有些担忧。   聂明宇取出随身带着的口罩,走进了阁楼。只有一只简易的灯泡照亮这块幽闭的空间,空气中朦胧一片,灰尘的味道穿透口罩进入他的肺里。他强忍着咳嗽的欲望,小心翼翼地呼吸着,翻动起那一堆堆老物。   父亲的旧书,家里用旧的废品,蕾蕾小时候用过的画笔,各种各样关于这家人的回忆都浓缩在这二十平米中。聂明宇循着记忆在一个狭窄的角落中找到一只箱子,他拂去那层厚积的灰尘,箱子上是他熟悉的图案。箱子里是他中学时代的书本,几件旧衣服,还有一些零碎的小东西。他取出其中一个小册子。   他的身体似乎有些颤抖,随着情绪的波动,吸入的粉尘也多了些,他弯下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周遭沉寂已久的空气随着这剧烈的声响不安地震动起来,搅弄出混浊的色彩。   “你没事吧?”母亲担忧地来到阁楼门口。   聂明宇将册子揣在兜里,强撑着身体,快速离开了这里。快速的关灯关门后,阁楼里的世界再次回归黑暗的沉寂。   孟琳也来到家中后,母亲便把准备好的饭菜摆出来了。一家四口久违地再次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享用晚饭。母亲一如既往地唠叨起两人还没有生孩子的事。孟琳的脸上的笑容有些为难,聂明宇另起话题提起了刘振汉调查匿名信的事情。   “亏他们想得出。”聂母忍俊不禁。   “可外面总在传,说他是个铁面包公。”孟琳搭话道。   “包公?大刘长得确实挺黑的。”聂母显然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在她心里,刘振汉还是那个和自己儿子从小一起长大、出生入死过的孩子,比亲兄弟还亲些。她想着刘振汉来聂家调查时会带上可爱的亮亮,自己的亲孙子没个着落,只能把无处安放的情感放在大刘家的亮亮身上了。   聂明宇匆匆吃了饭,随便找了个借口便准备离开。孟琳不甘地看着他的身影,失落总是毫无悬念地降临在自己身上,那个男人,她的丈夫,从未施舍过她一丝温存。   聂明宇并未在意自己的离开给别人带来了什么。坐在车上,他拿出古旧的小册子,翻到夹着两封书信的那一页。   是在幽暗潮湿的中越边境那片森林中,无数个午夜梦回,他望着故乡与明月,取出怀揣着那两封书信,一遍又一遍地看上面的每一个字,那黑色的笔画在他手指间放大成一条条纵横交错的河流,向着不同的方向坚定地奔涌。   上次和林霁月重逢是在他十五岁,他之所以记得这么清楚,因为那是他参军那一年。在他那被同龄孩子欺负的童年,林霁月并没有参与太久,因为不久后便传来林父在乡下身染重病去世的消息,林家母女收拾东西回到老家安葬家里的顶梁柱。   林霁月走的头天晚上,那夜的月亮并不去最具美感的弯月和满月,那种不规则的形状,将人的沮丧没来由地放大了。   林霁月在泥土上划出一个聂明宇不认识的字,上面一个“雨”,下面一个“齐”。林霁月告诉他,这个字念“jì”。   “霁,是雨雪后天晴的样子,代表光明。我的名字取自成语‘霁月光风’,是说人的品行光明磊落。”她抬起头来,郑重地直视着他的双眼,“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聂明宇看见那双眼睛里闪耀着莹透的光芒,纯净得没有一丝阴霾,在灰暗的世界里,那似乎是唯一清晰明了的东西。   她的名字。   这个小女孩的身上有着不同于其它孩子的气质,如同宝石一般,灵动又珍贵,不流于俗套,又不孤立于外——这是后来他见到各种宝石时领悟出来的。   聂明宇知道这个女孩和自己之间似有种不可名状的默契。聂明宇回头看她时,她也有所察觉似的抬眼看来,有时两人什么都不说,却能顿时明了对方的想法。他心中有一种依依之情,但无法表达,也许两人对视着,能一如既往地领略到?   从此,天上的月,地上的河,夏日的蝉鸣,落地的草雀,一切与那夜有关的记忆,都同“霁月光风”四个字一起烙上了聂明宇的心头。   ☆、第五章 冰窟   时光不等候离别的人从伤感中脱身而出,任性拖拽着他们飞速前行。1979年,神州大地的边境发出的震荡让全中国陷入忧虑中,战乱似乎一直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的附近徘徊飘荡,勾出人们心底深沉的恐慌。   那年聂明宇十五岁,刘振汉十六岁,两个风华正茂的少年向着红旗宣了誓,即将一同奔赴遥远的边境。痛苦折磨着两个家庭。好不容易挨过□□,又逢战事,生活本该有的节奏霎时乱了套,前途凶险未卜,每个人都是茫然的。   新兵蛋子们统一在汇城集合训练,为战事做准备,那是一个严寒的深冬,冰雪漫天。   聂明宇望着灰色的天空出神,这样的天气从他们来时便一直持续至今,有大半个月了。他想知道什么时候才会雪霁天晴,露出一个圆滚滚的太阳。从父亲的书里,他记住了一句:“雪霁花梢春欲到。饯腊迎春,一夜花开早。青帝回舆云缥缈。鲜鲜金雀来飞绕。”这是他渴望的鸟语花香的春天。   “明宇,你看那旁边是冰窟窿,我怕……”刘振汉的声音拉着他的思绪回到了现实。   “别怕,你放心去训练,有我在。”   两个少年脸上露出互相宽慰的笑容。隔着一条宽大的河流,岸边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裹着绿色棉袄的少年兵们,脸上被懂得通红,与发白发乌的唇描绘出严冬的颜色。   广袤的河面结了厚厚的坚冰,光洁的镜面与斑驳陆离的冰碴杂乱地交错延展,对岸的高树笼罩在霰雾寒烟之中。   浅滩上,老兵扯着嗓子训练新兵们如何行动,聂明宇闭上眼,似乎能听到就近冰面传来遥远的轰鸣声,韵律的厚重仿佛来自浩瀚的远古,幽远深邃。那是人踏在冰面上的声音,每一脚都带出细碎的冰渣子。   突然,一道巨大断裂声伴随着惊呼打破了聂明宇的思绪,他睁开眼,看到一阵骚乱的人群。教官大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刘振汉!”   聂明宇感觉自己的心脏停滞了一下,随后以疯狂的节奏猛烈地跳动起来。那一刻,他耳中再也没有别的声音,眼前一片模糊。他疯狂地扒开阻挡冲进人群。老兵正把少年们纷纷驱逐到岸边,聂明宇看到冰面上有一个深深的窟窿。   “别过去!”老兵扯破了嗓子想要阻止他。   聂明宇甩开厚重的棉衣,义无反顾地扑进了冰窟窿里,跃进了这片河流的血盆大口。刺骨的河水瞬间把他吞噬进自己的身体,聂明宇感觉有无数的刀片划割着自己的每一寸皮肤,似乎要把自己撕成碎片。   不能失去最重要的朋友的信念让他在河水中睁开了眼,幽深的蓝色像死神吐出的气息,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已经飞离了人世,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但他还是拼命沉下去,沉下去,去拉住水底的那团挣扎的人影。   聂明宇感觉自己在冰河中挣扎了一个世纪那么长的时间,他重新将头探出光明的水面时,呼啸的风带走了他全部的五感。老兵粗糙的双手把他们拉出水面,在一片嘈杂的声音里,聂明宇失去了最后一点残存意识。   他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他梦到平生所见的所有的事物通通堆叠在一个世界里,喧闹,繁华,那些他见过的人,熟悉的,陌生的,都如游魂一般飘荡在四周。他梦见这个繁荣的世界逐渐走向湮灭,寂静的黑暗里再也没有任何的声音。   当他再度苏醒的时候,他先是感觉到身体上带来的巨大痛苦,那种仿佛全身都被碾碎重新熔铸一般的陌生感,他花了好长的时间才恢复一点人类的理智。他迷濛的双眼看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鼻子嗅到空气中有医院里的药水味道。   然后他记起那冰冷的河水,记起刘振汉。他想活动一下身体,周遭的疼痛之余他才发现身旁好像有个人趴在自己的床边。他扭头看到女孩子的长发。   他并不知道那女孩是谁,起初他迷迷糊糊中以为那是蕾蕾,后来又一想,自己和蕾蕾已经隔了几百里。她没有穿医生护士的白衣服,上半身是极其普通的白兰碎花图案的棉服。女孩趴在床边似乎睡着了,聂明宇只能看见她头顶一个小发涡,她大概是编着两个麻花辫吧。   他的动静惊醒了女孩,女孩把脸从双臂中抬了起来,她睡眼惺忪地看着他,她的左眼下有一颗黑色的痣。   两个人呆呆地看着对方的脸,聂明宇的脑海里划过三个字,还没待他来得及回忆与这三个字有关的故事,简单的音节就从他的喉咙里发出来了。   “林霁月?”他的声音很嘶哑,说完之后他感觉肺部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几个字扯动着,顿时一股冲动让他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   “聂明宇,你怎么了?快来人啊!他醒了!”少女惊慌的声音划破了寂静。   那就是他和林霁月的第一次重逢,十五岁。   聂明宇在病床上蜷缩成一团,猛烈地咳嗽让他的五脏六腑都天旋地转。一个医生模样的人赶到了房间,帮他顺着背。此后这样的咳嗽也一直陪伴着他,折磨着他,他从未为自己救刘振汉的行为后悔过——他想。   这样剧烈的咳嗽一直持续了很久,耗尽了聂明宇所有的力气,他虚弱地躺在床上,看着床边的人,少女关切的神色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第六章 躁郁   ? 幽静的茶馆里,服务生端着雅致的茶具走进昏暗的雅间。   ? 房间里,只有方形茶桌上方悬着一根长条的灯管,洒在服务生奉茶的动作上。聂明宇拉开半幅窗帘,落地窗外套的霓虹照出一张清瘦俊雅的脸庞,他转身回到座位上,说道:“跟你们孙老板说一声,暂时别放客人了。”   ? 服务生起身应道:“哎。”随即退出了房间。   ? 市委秘书长黄盛疾步走进了咖啡厅,轻车熟路地进入雅间,爽朗的笑声打破了宁静:“小聂,不好意思啊,临时有个会议耽搁了一下。”   ? “没事儿。”   ? 黄秘书坐了下来:“找我有急事?”   ? 聂明宇低头拨弄着zippo的开关,火口不时处窜出橘黄的火苗,他的嘴角勾出浅淡的弧度,不紧不慢地从怀中取出香烟盒:“有个事儿,我想你得知道。”他取出一根香烟,衔在唇间,“那批车让人扣了。”   ? “这事儿我也是刚知道,怎么会呢?”   ? “缉私科新来的科长,认识吗?”聂明宇吐出一片青烟,烟雾与香气缭绕在他周围。   ? “贺清明?”黄秘书若有所思,“那个年轻人啊……”   ? 聂明宇抬起带着些许试探的眼神,两人的视线对接,都露出玩味深邃的浅笑,黄秘书眉头微皱,有些为难地叹道:“我再想想办法吧,这事儿,可有些难办啊……”   ? 聂明宇嘴角的弧度深了些,随后又恢复如常,他不着痕迹地点了点头,在手边的烟灰缸中杵灭了香烟猩红的火点。伸手揣回一旁的打火机,预备起身:“你知道就好了——公司新印了一批台历,我放你车上吧。”   ? “诶,不用……”黄秘书谦逊地伸手欲止。   ? “老规矩,我自己来。”聂明宇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从桌上拿起黄秘书的车钥匙,对着窗外摁下了遥控,黑暗中一辆汽车的尾灯闪烁,“你过几分钟再走,好吗?”   ? “嗯……”   ? 车辆在迷宫般的城市街道中穿梭,今夜的空气中漂浮着氤氲的寒气,四五个嬉笑的大学生准备穿过马路,疾驰的凌志车从他们眼前飞速掠过,一个衣衫单薄的青年裹紧了外套,打了个寒噤。   ? 凌志车上,聂明宇想起今天下午自己正在剧院里与中学同学练琴,张峰的下属芮东兴突然来到,说张峰已经去找贺清明了,突如其来的变故败掉了聂明宇的兴致,所以他才会急着约见黄盛。   ? 他知道张峰去找贺清明无非是想一人承担所有的罪名,但也清楚张峰是在逼自己动用关系尽快处理这件事。龙腾上下,只有聂明宇是众多关系的纽带,是唯一的领导。他从不怀疑张峰的忠诚,但刀刃上的行走也让他时刻警惕着每一个人。张峰也清楚这点,这场上下级的关系除了契约,更有一种无言的默契。   ? 回到家中,大厅的灯亮着,却空荡荡的,楼上传来水流冲刷的声音,他知道孟琳回来了。聂明宇解下手套,想着今天的那些繁琐之事,太阳穴隐隐作痛。他看到餐桌上孟琳的笔记本电脑亮着,于是坐了过去。   ? 电脑上设有密码,聂明宇随手敲入了孟琳的生日,接连试了几次,电脑的蓝屏都没有消失,他顿时腾升起一股困惑。他思索片刻,输入了另一串数字,这次,电脑打开了。   ? 他一眼便看到桌面上一则为“龙腾集团”的文件。他移动鼠标,点开,赫然满目的数据表格,皆是龙腾近些年的运营账目。隐秘的怒火窜上他的心头,他的脸庞上笼罩起可怕的阴霾。   ? “明宇,你回来了……”刚从楼上下来的孟琳惊喜之余见到男人桌前的电脑,心下顿时一沉。   ? “你的电脑中病毒了。”聂明宇高扬的声调里尽是嘲讽,“你留着这些东西,是想帮我?还是害我?”   ? 孟琳迎着他阴冷得如极地寒冰般的眼神,不由得打了个哆嗦,嘴唇也不听使唤地颤抖起来,支支吾吾地想要解释:“明宇,我想我们可能有误会……”   ?   ? 他倏地起身,孟琳只觉眼前一花,下一刻,聂明宇已不由分说地将她摁在刚才的椅子上,指着电脑上的东西,淡淡地说道:“好好想想怎么解决,我的妻子。”最后那两个字咬得格外清晰。   ? 孟琳的大脑搅成了糨糊,冷汗沁湿着浴袍内的绒毛,她感觉搭在自己肩上的是狼的利爪。她知道他最痛恨背叛,也知道他的手段,正是那样永远一副不紧不慢的样子让人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   ? 聂明宇走进夜风里,他的烦躁仿佛被这场事件催化得更加激烈,在身体里冲击着他的四肢百骸。他吸了一口凉风,打开车门,宣泄般地驱驰在宽阔的马路上,街边的霓虹飞速地向后坠去,流火刷出艳丽的锦图。   ? 他来到了市图书馆。这座庞大的城市公共建筑早已在沉寂下来,一丝灯光也没有,仿佛隐匿在了无边夜色中。聂明宇望着漆黑的建筑,思绪又开始翻飞。   ? 1979年冬。   ? 林霁月坐在他的床头一边吹着滚烫的稀粥,一边说道:“我妈在医院里做事,我听医院的阿姨说有个新兵为了救朋友跳进冰窟窿里了,我想见识见识是怎样铁骨铮铮的汉子这么英武,就想着过来看看。”   ? 自己这副瘦弱的身板完全配不上“英武”两个字,聂明宇想笑,但肺部压着的隐隐作痒的部分让他只能在表情上有所变化。林霁月舀上一勺粥,喂进他嘴里。   ? “我当时看到你的脸就觉得眼熟,然后缠着医生问了你的名字,没想到真的是你啊。”   ? 意料之外的重逢让聂明宇有一肚子的疑惑,他首先问道:“你这些年……怎么样?”   ? “还行吧,我跟我妈在姥爷家住了几年,姥爷前年走了,现在又只剩我们母女俩了。我妈当了护工,工作忙,我在附近的学校里念书。这仗打起来,书都念不安稳。”林霁月说得很平淡,似乎这些变故已经不算什么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小强迫症,有时候会回改之前的文~   ☆、第七章 握住的手   “可是,你为什么趴在床边睡着了?”聂明宇问出这个憋了很久的问题。   林霁月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左右飘忽的眼神透露她的大脑中似乎在快速思考着什么。聂明宇直勾勾地看着她,眼前的女孩秀丽灵动的模样在他的眼中像一只停驻花蕊的蝴蝶。   林霁月眨了眨眼睛,抬头迎着他的眼神,她迟疑地伸出左手,大拇指和食指弯曲成一道弧线,手掌悬浮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仿佛是握着一副隐形的望远镜或者放大镜,她透过镜片仔细端详他的脸,欲言又止。   “你……长变了样子。”女孩小声地说出这句话。   “什么?”聂明宇一时不明白。   女孩的脸上飞速掠过羞赧的痕迹,赌气似的把剩余的粥三下五除二喂进他的嘴里,聂明宇猝不及防地任她摆布,随后就听到白瓷勺子叮当一声落到碗中的声音。   林霁月逃似的闪出了门,聂明宇不知何故,但一想到她害羞的神色,自己脸上也蓦然显出绯红的云霞。   他想起自己行走在学校的走廊时,班上最漂亮的女生苏红从他身边经过,空气中似有香甜的味道,他心跳加速,却只敢拐弯时偷偷回望那道靓丽的身影。与他这样窥瞧的,还有别的男同学。那样的年华,少年怀中揣满了隐秘的悸动。   后来刘振汉神秘兮兮地跟他说:“苏红对你有意思。”   “为什么?”   “你是我们学校最俊的男同学,那些个姑娘看了你都脸红怕羞的,苏红也不例外,上次我就看见她偷偷瞅你呢。”刘振汉说得振振有词。   聂明宇心中隐隐有些自傲的得意,但转瞬被失落代替。□□的余温还没凉透,如同父亲双手反剪被吊在树上的景象从未在他记忆里消褪,他时刻铭记着自己的“□□身份”,是屈辱的,是可耻的,是被折磨而又无力反抗的。   他又一次在走廊上遇见了苏红,她跟另外两个女同学正在欢快地畅聊着什么,苏红瞥见了他,聂明宇分明在她脸上看出了少女娇羞的神色。那一瞬,他只觉脚下轻飘飘的,似要飞起来了。他微微低垂着头,听见自己心脏紧张跳动的声音。   他走近那群女生时,再也忍不住某种致命的好奇。他抬起头,对上了苏红的眼睛——如同深林乍起的一片秋鸦,苏红的脸上陡然刷下惊恐的神色。她同另外两个女同学一起做出某种本能般的回避。   聂明宇感觉自己的心脏猛地被人捏住,一股巨大的压力顿时让浑身的血流都激动得翻江倒海似的冲撞,他眼前阵阵发昏。他逃似的离开了这个地方,风声中,他听到了戏谑的笑声,是她们在嘲笑他?他感觉腿上的筋肉被人抽去了,逐渐支撑不住他的身体,他用尽浑身的力气躲到一棵树下,再也忍不住地,抱着身体颤抖起来。   那些女孩们避让他的动作,那脸上闪过的取代娇羞的惊恐,一遍又一遍在聂明宇的脑中放大、重复,迫使他回忆起更多这样的动作,那些躲着他的人,脸上都露出嫌恶的神色。他想起自己和刘振汉一起走在巷子里,冲出一群男孩把他们团团围住,随后是天旋地转的拳脚相加……   是自己错了,是自己不该相信这脆弱的男情女意,算得了什么呢?聂明宇嘲笑自己变成了一个十足的傻瓜,他将脸从手臂中抬起来时,上面布满了泪痕。   他再也不去看苏红或是别的女生,就当一切都没发生过,那些娇娜的形象在他眼中逐渐滋生出了霉菌。那些庸俗的女生,满脑子都是些陈旧老套的思想,像一块块木头。每当想到这些,聂明宇的心被高傲填充,也会想起小时候那个沉默寡言的邻家女孩。   她狡黠地利用歪曲的革命理论反驳那些孩子,她编草雀时专注的样子,她在土丘上写下那个“霁”字。她说,你要记住我的名字。   她……应该不会同那些庸俗的人一样的。   林霁月趴在他床边的时候,他能看见她半张秀气的侧脸,她的皮肤看上去光光滑滑的,他很想伸手摸一摸,但是并没那么做,而他现在有点后悔了。   少女再次来到病房的时候,魏医生已经给聂明宇换了输液瓶。少女靠着墙,用脚尖磨蹭着地板,似进非进。   聂明宇没再提上午的事,他问道:“你怎么没走?”   “我妈今天值夜班。”   “她刚刚来看过我了,问了我家人这几年过得怎么样……”   “哦。”   聂明宇自觉多嘴了,他一时窘迫,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我一个人怪无聊的,你陪我说说话吧。”   “有什么可说的。”   林霁月嘴角勾起的小小的笑意,被聂明宇尽收眼底:“给我讲讲故事?”   “那你想听什么?”   “什么都行。”谢天谢地,她还是进来了。   林霁月在床边的凳子上坐了下来,开始歪着头想着,随后眼睛一亮:“你知道普希金的书《上尉的女儿》吗?”   “什么……?”   聂明宇知道普希金,父亲的收藏大都在□□时期毁于一旦,只有部分装进箱子被埋在地里,其中就有普希金的诗集,但他委实不知普希金还写过什么《上尉的女儿》。而且从林霁月的讲述中,那似乎还是跌宕起伏的小说。聂明宇沉醉在那个十八世纪的起义反抗的故事中,他恍惚地看着林霁月兴奋的样子,感觉那是一束光。   照耀进自己世界里的光。   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温温软软的,像刚出屉的点心。少女的身体剧烈颤懂了一下,口中的讲述随即停止。有一股巨大的力量牵引着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不容躲闪,无处可逃。      ☆、第八章 贪嗔痴怨   潮湿幽暗的丛林,野性顽固的生命在这里蓬勃生长,肆意地留下无处不在的险境。在这里爆发的战争,除了人类与人类,还有人类与自然。幽深的暗枝,结成了在黑夜中狩猎的蛛网,缄默地等待它的猎物。   这样可怕的世界里,光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像沙漠里的绿洲。于是,围着那团篝火,便是这群浑身泥泞疲乏不堪的士兵唯一的慰藉。聂明宇再一次拿出深藏于衣服夹层中的信,篝火微弱的光把他的半边脸颊照得澄澄的。   一只有些粗糙的手翻开古旧的小册子,取出那几页早已斑驳发黄的信纸,上面的墨字一撇一捺都跟他记忆中的印象重合——他曾经是数着那些字算日子的。   久违地,他抚摸着纸面的薄灰,重温起上面的内容。   “聂明宇,不知道你能不能收到这封信,多余的祝福我不想写,我只是祈祷你平安归来。我想着给你写这封信,多半也是传达不到你手中的,所以我想说些真话。”   “那天你握住了我的手,我什么都没说,你也什么都没说,我知道你顾虑的东西,所以我不问你。那天趴在你床边我一直看着你的脸,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没有趁你昏着的时候偷偷亲你,我有点后悔。”   “我上学的时候有个男同学总缠着我,我这些天一直绕着他,因为看到他就会想到你,他是远不如你的。我不知道具体哪儿不如,但就是不如吧。只是那些人老爱传些我跟他的风言风语,故此我更加想你,倘若你也在这里就好了。”   “周围人一直劝我妈趁年轻再找个人嫁了,我妈还没有答应,那些多事的老女人就为她介绍了一堆男人,都是些不中看也不中用的光棍汉,难道女人二嫁就配不上好?我妈是护士,光荣着呢。”   “聂明宇,这是我给你写的第五封信,我知道很艰难,倘若有幸其中一封能传到你手里我也满足了,但倘若不幸,就当是我胡写一通吧。”   “我妈答应去相亲了,她相了好几个还不错的男人,但没有任何一个比得上我爸。你知道的,我爸是一个博学多识的人,他生前极力地爱着我们,即使是被迫害的时候,他也想方设法让我们母女生活得轻松一点。我妈要重新嫁人了,我可以接受,但需要多长的时间才能适应新家,我不知道……”   “聂明宇,你喜欢我吗?”   喜欢。   无论是1979年还是2000年,他都在心里坚定地答道。   在那暗无天日的战争期间,聂明宇唯有想着一些能寄托的东西才能撑下去。他想过以后跟刘振汉一起安然无恙地回到故乡,他想过挣很多钱给蕾蕾一个幸福的人生,他想得最多的还是以后和林霁月生活在一起。   他在太多的故事中浏览过各种作家对“爱情”的解读,他一生中遇到过很多的女孩,唯有林霁月是能够留下永久且深刻的痕迹的。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从再次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自己的心意从未变过。   丛林孤寂的夜里,他想象过自己再见她时对她说出“我喜欢你”,他想象过她脸上会出现的明媚的羞赧,一定如香淳的美酒让他沉醉不知归处;他想象两个人走在海边,海风吹起她如瀑的秀发,他从后面把她抱在怀里;他想象过两人穿着喜庆的红衣在一个喜庆的节日里结为夫妻,要学古人喝交杯盏;他甚至想象过此后为生活而争吵,他一定会先让步,把她搂在怀中笨拙地哄着……   唯独没有想到自己会再也找不到她。   战后他来到那家救过自己的医院,满怀欣喜地询问她和她母亲的下落,却被告知她们早已搬迁。寡妇二嫁给了一个内陆小城的男人,女儿也随着走了。   此后那长达十年的岁月里,他拼命地想要追寻她的痕迹,他以为自己是一个执着的人,上天终究会因此感动,但现实的冷酷从未给他半分回报。他再怎么寻找,所望之处皆茫茫,他就这样失去了她。   十几年的时光,像风蚀掉的古岩,当初的执着一点一点被无情地剔去,他的心已在失望中麻木,最终向现实妥协了。他曾经在无数个夜晚,无声地嘶吼,卑微地祈求命运给他一个机会,也是他亲手把那些信放进册子里,放进深深的柜子底下,久久地尘封掉。   他以为今生就这样了。可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她再度出现在他眼前,他古井一般的心又开始沸腾,而自己四周早已是高耸的墙。这样的心神要泛滥出去,要花多大的代价。   明明连战时的信都能传递到他手中,何以在那之后音信杳无?她若真的喜欢自己,为何从未找过他?他把十几年的奋斗压在这座故土的城市——天都,守着这里,等候着她。   聂明宇把信重新折好的时候,一滴泪落在枯黄的信纸上。他感到诧异,用拇指肚敷开那滩泪渍,有温热的感觉。   他想问她,这些信,算什么呢?她用几张纸让自己魂牵梦萦十年,算什么呢?时隔这么久又出现在自己面前,那副见了老友一般淡然的样子,又算什么呢?   可是如果真的这样质问她,自己又算什么呢。   天上高悬一轮苍白的太阳,城市的白昼里,市图书馆宁静而祥和,一辆凌志车在街边停驻。   聂明宇似乎是带着满腔的愤懑和不甘来到这里的,但脚下皮鞋踏在在陶瓷地板上发出的响声,回荡在空旷寂静的图书馆大厅里,悠远得像寺庙的古钟之音,把他的贪嗔痴怨都震散去。      ☆、第九章 见面   宁静的空气里充满了书卷的味道,让聂明宇感到格外的舒适。几个背着书包的小女孩手牵手朝着书架深处的连环画区跑去,预设的长桌边,零星坐着几个风格不一的人。   浩瀚整齐的书海,像□□在人们面前的宝藏,弥足珍贵,聂明宇的目光先是落在书架上,这样气定神闲的样子,似乎能让他找回些许自我。他转过头再看到流通台,台内坐着两个管理者。他一眼便看到林霁月。   她的姿态让他想到那些芭蕾舞演员,无论是引颈举目还是低眉颔首,都优雅得过了分,偏生还是很自然地,像湖面悠荡的天鹅,周身显露出高贵的气质。   只这惊鸿的一瞥,他觉得自己与她更是处在两个世界。自己是尘世中穿行的游魂,她是镜花水月中虚愰的影子。   林霁月回顾的时候眼角的余光发现门口有一道迟迟未动的黑影,她抬眼看去,随即低头与旁边的中年女人说了几句,然后起身走出了流通台。聂明宇看见那道清瘦的身影朝自己走来,她洁白的衬衫像极了袅娜的天鹅。   “来看书?”林霁月轻柔的声音在离他不过半米的距离响起。   聂明宇愣了一下,笑了笑:“有空就过来看看。”他有些迟疑地看着空旷安静的环境,这里并非适合聊天的地方。   林霁月与他默契地走出阅览室,来到宽广的走廊,这里一边是栏杆与巨大的楼梯,一边是封闭的储物室。明亮的光透过顶端的弧面玻璃天窗洒进室内,洁白的墙壁与地板都折射出纯净无瑕的光泽。   “图书馆的工作挺适合你的。”聂明宇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想到她的风华,便这么觉得了。如果说图书馆是欧洲精致高贵的古堡,她是这里的主人。   “一开始是托人帮忙介绍个工作,偏巧有个朋友的亲戚说这边缺管理员,馆长想招一个读过书能静心的人,于是我就被选中了。”她用手拨了拨鬓角的乱发。   聂明宇似乎又忘却了自己来这里的缘由,见到她时,思绪也是乱的。于是他转了个话题:“你刚刚在看的是什么?不是文件吧?”他想起她刚才手中捧着的像是一本书。   “是……一个朋友写的作品,没有出版社看中,就自己印刷了几本,那本是送给我的。”   “噢……”   “你想看吗?”林霁月问。   “嗯,好啊。”   林霁月转身回阅览室,聂明宇望着她的背影再一次动了心神。他还是没能如愿地向她质问那些事情,他说不出现在究竟在害怕什么,或许是害怕让她难堪以至于令她逃避自己,或许是害怕得到一个更加残酷的答案——比如,她不爱自己?   如果真的像普通的朋友,这样一直泰然自若地维系着温存,他不甘心。可是,他能够在任何事情上埋下野心的种子,唯独爱情上不行。   他摸了摸自己腹部的位置,隐约摸到了狰狞的伤痕,那只曾在自己脚边发出爆炸声的□□,至今悬在他的心上,摇摇晃晃,惊雷般的声音造成的耳鸣而时不时缠缚他的听觉。更遑论那纷飞的弹片,一片扎进他的腹部,绞碎了一滩血肉。   绞碎了聂明宇人生中关于爱情与婚姻的未来。   只是见到她的时候,他内心那份憧憬还是蠢蠢欲动了,像一只小小的火星,蕴藏着危险的燎原之势。聂明宇想要靠近她的欲望压过了原本的失落与绝望,他的内心演绎着人类原始的贪图。   林霁月拿着一本白色的书走了过来,书面只有简约的书名,没有丝毫设计的美感,但从林霁月的手中递过来的东西,聂明宇觉得格外珍贵。   “我看完就送还给你。”他说道,“对了,你刚来天都,一切都还方便吗?”   “挺好的,运气好,租了套很好的房子。”   “那我改天去拜访你?”   林霁月说了个地址,随后叹息道:“应该是我去拜访你才对,我听说,聂叔叔快当上市长了?”   “最近有点小麻烦,市长的位置升不升得上去还说不准。”聂明宇心里一万个不想让她见到自己的家人,或者说,不愿意她介入自己的家庭生活。他希望自己与她在一起的时候,是一个独立的个体。   “我记得,你会钢琴?”聂明宇突然问道。十五岁的那个冬天,他和林霁月聊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一字一句,都版刻在聂明宇的记忆深处,从未忘却。   “什么?”林霁月愣了一下,眼神里的迷茫停留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想起了什么似的,“啊……对。”   “我和几个中学乐队的同学经常在市舞厅里练琴,有空请你一起去。”   “不过我很久没弹过了,恐怕弹得不好。”   “没关系。”   聂明宇还想说些什么,一个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他拿着手机有些犹豫,林霁月却已擎着一个风荷宿露的笑容说道:“看来我们都还有工作,我就不打扰你了。”   电话是孟琳打来的。林霁月走后,聂明宇接通了电话,安静的环境里,电话那头孟琳的声音格外清晰:“明宇,我在公司找到你,你在哪儿呢?”   “有什么事吗。”聂明宇像被一盆凉水浇了头。   “蕾蕾刚才来消息了,说她今天就回来。”   “什么?”他的心猛地一震。 作者有话要说:  真是难产的一章啊……接下来又连着过渡章节,因为像把聂明宇的形象更加深化,所以少不了心理描写,也少不了关键剧情。真是遥遥无期的感情主线啊 不过可以剧透的是,女主的经历也不简单哟,这是一段带着救赎意味的爱情   ☆、第十章 家宴   再度拥抱到蕾蕾的时候,聂明宇感到前所未有的满足。已经长大的姑娘仍然像小时候一样放肆地在他的怀里撒娇,他的脸上露出宠溺的笑容,揉了揉她的头。   “聂明宇,我要开车。”坐在副驾驶位置上的她嚼着口香糖,趾高气昂地说道。   “不安全。”一边说着,他踩下了油门。   “我在美国刚考的驾照,你就让我过过瘾嘛!”   “不行。”他拒绝得很果断。   蕾蕾扭了头,鼻腔中发出一声冷哼,拉下脸来。车内的空气安分了好一会儿,聂明宇笑道:“不理我了?”   蕾蕾没有回答他,聂明宇声色不动,车子却放慢了速度,停靠在了人烟稀少的路边。蕾蕾顿时笑逐颜开,开心地解下安全带,蹦出了车外。聂明宇无奈地摇了摇头,也悠悠地走出了车。   外面的空气新鲜许多,聂明宇深吸一口凉气,胸腔中的闷热驱逐了大半,他回过神来时,只见那原本蹦蹦跳跳不肯安分的身影此刻居然静立。聂明宇愣了一下,随着她的目光望去,那是一条幽深杂乱的巷子。   聂明宇眉头皱起,心下一惊。该死,自己怎么把车停在这个地方了!他快步上前,侧身挡住蕾蕾的视线:“你不是要开车吗,走吧。”   “这个地方还是这副鬼样,一点都没变。”   蕾蕾的眼神失去了灵光,只是黯淡地看着那条巷子,眼神中闪过一些厌恶和憎恨,更多的则是冷漠。聂明宇把她的身体扭过去,不再让她看下去:“别想太多,上车。”   聂明宇一边责怪自己太粗心,一边加大了马力,飞速将车子驶离这片地带。蕾蕾没有再吵闹,她平静地望着街边与记忆中差距甚远的高楼大厦,眼神中渐渐恢复了一丝好奇。   回到家里见到家人的蕾蕾激动得落泪,父母二人都围着这个离家已久的小女儿,兴奋得无以复加。聂明宇看着这家人,默然地给自己点了支烟,思绪逐渐翻动。   一个月前,他收到蕾蕾从美国寄来的磁带,妹妹在录像的结尾高兴地说到自己准备下个月就回国,随后便是一段切换。画面中,她在另一个房间,面色由之前的活泼转为了凝重,语气里尽是落寞和不甘。   “哥,这段是录给你的,千万别让爸妈知道。我不愿意回天都是因为那件事,我想知道那个人……他死了吗?我不想再见到他,哥,你一定要帮我。”   十年。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十年,但那些画面依然历历在目,让聂明宇心有余悸。   那是一个难以忘怀的夜晚,他接到那个可怕的消息,抛下手头所有忙得焦头烂额的事,他飞奔来到路口,蕾蕾在一身警服的刘振汉怀中抽泣。他的妹妹,还未成年的女孩,衣衫凌乱,满脸泪痕。   蕾蕾见哥哥来了,一头扎进他的怀中,像找到了港湾,再次放声大哭,他精神恍惚地抱紧了怀中娇弱无助的身躯,心脏揪扯的疼痛,让他眼中落下一行清泪。   后来刘振汉很快查到那人叫肖云柱,城南的小混混,严打风气之下,那人判刑十年。对聂明宇来说,他人生中犯过很多的错误,最令他自责的便是让蕾蕾遭受这样的不幸,所以肖云柱该死,也必须死。   只是,之前得知肖云柱刑满释放,蕾蕾回国在即,聂明宇立刻让张峰抽空处理此事,但张峰说留着此人尚有用处,聂明宇便准许了推迟他的死期。   偌大的天都市,应该没有那么巧吧。聂明宇侥幸地想。   除掉那两个企图敲诈公司的妓.女的事情已经败露,有眼线传来消息刑警队正在调查此案,那头贺清明还未攻破,海关扣着三十八辆奔驰,匿名信更是把龙腾推向风尖浪口。这些冗杂的事情通通堆积在一起,正在慢慢发酵,哪个环节出了问题,龙腾都将面临严峻的挑战和损失,这将是一场磅礴的瞒天过海。   今晚蕾蕾的接风家宴上,刘振汉一家也到来了。这微妙的气氛里,因为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变得有些紧张,大家的话题从蕾蕾的美国生活转至亮亮的学习成绩,女人与孩子之间一团和气。   “蕾蕾,美国的电脑很普及吧?”孟琳问道   “当然了。”   “那边也盛行病毒吗?今天……我们公司的电脑都中病毒了。”孟琳说这话的时候有意地瞥了一眼身旁静默的人。   聂明宇夹了一块醋鱼,淡淡地说道:“电脑没有病毒,还叫电脑吗?”   孟琳一时语噎。想到那份被他看见的文件,她心中隐约的怀疑都伴随着他口中这句讽刺意味的话落了根。   聂明宇抬起头,正对上刘振汉的眼神。两人都知道,他们是有必要谈谈的,但聂明宇不想谈,刘振汉是这世上他最不想与之为敌、而又不得不为敌的人。当初那股冒着生命危险把受伤的自己拖出敌圈的倔犟,终究也会挺着警察的使命倔犟地站在自己的对立处。   尚算融洽的一顿饭在家长里短中度过,市长夫人和两个媳妇以及女儿收拾了餐桌,厨房里传来女人们愉快的笑声。   楼梯口,聂明宇接到公司打来的电话,专注地听着对方说的事,刘振汉拿着警帽从楼上走下来,两人对视一眼,刘振汉有些尴尬地用手势和口型表示自己有事先走一步,聂明宇点点头。   刘振汉走到门口处放缓了脚步,扶着扶手的聂明宇也放缓了脚步。他侧着头,用眼角看着一眼那道穿着警服的背影,对方微微停了一下,随后快速地走进门外的世界。聂明宇挂断了电话,与之背道上楼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节快点过去吧(* ̄m ̄)想写又甜又虐的感情戏呀   ☆、第十一章 爱与恨   曦光照亮世界的时候,聂明宇徐徐睁开了眼睛。他侧过头,一个黑影坐在他的床边,手中把玩着他床头的摆件。   “不睡懒觉了?”聂明宇定睛看清了来人的样子,警惕骤然松懈,他揉了揉自己的双目,冰冷的空气令他依恋温暖的被窝。   蕾蕾的眼睛凑近玻璃摆件,那是一个雕着荷花花纹的镜状物,晶莹剔透的躯干中凝着一些细微的气泡,工业染料的不均匀让其呈现出廉价感,她嫌弃地撇撇嘴:“这是你选的?”   “孟琳选的。”聂明宇坐起身子,“这大清早的,你吓我一跳。”   “哥,你和嫂子怎么不睡一起?”蕾蕾把摆件放回原处。   “小孩子家别管那么多。”聂明宇揉了揉她的脑袋,“你让我换个衣服行不行?”   “换你的呗,我又不看。”蕾蕾说着,起身来到床对面的写字台前,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聂明宇望着她任性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起身从衣柜中选了几件衣服。蕾蕾百无聊赖地在整洁的桌面上碰碰摸摸,她把桌角放着的一摞书拿过来翻了两下,从中一本极为简约的,不像是正式出版的书籍。   她好奇地翻开书,里面似乎夹着什么东西——是一页折了一下的旧纸。她把那枯黄脆弱的纸页小心翼翼地取出来,打开,然后目光落在上面。   聂明宇换好了衣服,回过头看到蕾蕾低头看着什么,他蓦地想起一件事。他深吸一口气,沉着地走到妹妹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用轻松的语气说道:“大早上找我有什么事?”   蕾蕾低着头不说话,沉默了一阵,才慢慢问道:“哥,难道你……还没有忘了月姐姐?”她手中的,正是林霁月的信。   “有些事情你不懂。”聂明宇只是淡淡地说出这句话,随即从她的手里取过信,放回原来的书页里。这两日他伴着书和信入眠,想了太多的东西,而这些无法跟任何人倾诉。   冯蕾蕾心中惊起的波澜并未平复,她清楚那封信对于哥哥的意义,这世上最能触及哥哥心中秘事与脆弱的,只有自己。   她见证过哥哥被那两封信折磨,那是情感的漩涡,是她不能涉足的地方,她不清楚林霁月那抹虚晃的影子到底是如何在哥哥的心中留下旷日持久的思念,但毕竟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况且哥哥已经有了妻子,这样的执念应该放下了。   可是……哥哥自结婚以来,跟嫂子之间淡漠的关系她也看在眼里。她曾以为哥哥是太专注于事业,可倘若哥哥心里一直爱着另一个人、他并不愿意娶孟琳?冯蕾蕾突然觉得胸口堵闷起来,她突然意识到感情是一件多么沉重的事情。   聂明宇把书收好,蕾蕾在他的扶引下怔怔地站起身来,两人缓缓走出房间。阳台上,难得的暖阳照在人身上柔柔的。   冯蕾蕾望着妈妈养的盆栽出神,绿与黄间隔分明的半枯叶片上,植物的脉络清晰可见,几点瑟瑟的小虫在土壤与植被间爬开爬去。待她回过神时,聂明宇已端着一杯咖啡,把身子卧在藤椅上悠闲地读着晨报了。   蕾蕾这才想起自己是为了谈肖云柱的事情才会到他房间去的,可是她不知从何说起。哥哥总是让她别想那么多,可是为什么自己就不能多想想?那些事情,明明不是想忘就忘得掉的,必须从根源上拔起——除非肖云柱死掉。她的恨意只会随着时间而浓烈。   “哥,你还记得上次我在录像里对你说的话吗?”愤懑和不甘驱使她再度追问。   聂明宇抬起头来,一双幽深的眸子看着她。他知道会有这一问,但是诸如“你不要想太多”这样的话似乎已经说得够多了,对她也没有任何作用。聂明宇凝视着蕾蕾半含委屈半倔犟的眼神,心头隐隐作痛。   “你信我吗?”半晌,他问出这样一句话。   尽早把手头的事忙完,就让肖云柱彻底消失,蕾蕾也不会再受到伤害。他在心里做下决定。   蕾蕾一句话也说不出来,除了信他,她别无他法。   蕾蕾突然意识到,有的事情似乎真的是可以旷日持久地在人心底扎根的,爱也好,恨也好,正是因为有过某种追求,所以迟迟不愿意放手。她不愿意放下对肖云柱的恨,哥哥也不愿意放下对林霁月的爱;她的解脱只能是让肖云柱消失,那么哥哥的解脱呢?孟琳的解脱又在哪里呢?   冬日的寒冷逐渐逼仄神州大地。   张峰那边传来有关贺清明的好消息,那位遵守秩序的新任科长终会以这次的事件为转折,领略到与信念截然不同的东西。对于聂明宇而言,眼下一切都在朝着好的方向变化。   或许可以去檀山观还愿了,那里一向是自己的福地,与道长谈谈经,清醒自己的思绪,上柱香为自己祈祷。倘若真是福地,就让幸运多降临一些吧。   他这样想着,已经习惯性地驱车来到了山下。檀山酿熟的秋色正在凋敝,落叶层层叠叠地堆积,寒烟氤氲中,两个年轻的道士在山门前用水竹做的扫帚在地上刮出刺剌的声响,把黄叶扫做一堆。   聂明宇踱着步子上了山,他不急着去找老道长,这样清净的环境能够让他的心沉静下来,他享受着舒适的感觉,似乎连带寒的风也像是路过的旅人,没有任何恶意。   他一步步踏着青石板的台阶,两旁灌木丛中的红叶依旧鲜艳如花朵。他即将上到山路转角的地方,他记得那里有一条长椅,可以坐下歇息一会儿,只是当他看到长椅时,上面已经坐了一个人。   林霁月。   那一瞬间他有觉得是在梦中。他想过,倘若真是福地,就让幸运多降临一些。没想到愿望应得这么快,快到让人觉得是要用别的什么东西交换。   她靠在椅背上,眼睛宁和地闭着,像是睡着了,嘴角似乎挂着浅浅的笑意,那弧度触到人心底。   一片枯叶悄然从枝头掉落,在空中盘旋着荡悠了一会儿,安静地落在她的身边。      ☆、第十二章 盲女与少年   聂明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脚步可以轻得悄无声息,仿佛是不愿意打扰到她吧,抑或是自己想更久地欣赏这一刻?她闭目的样子如一幅水墨画,淡雅,轻柔。   他虔诚得如朝圣的信徒,来到她身边,静默地在她身边坐下。他如此近地看着她的脸庞:白皙的皮肤上微微透着粉红,让人想到润泽的白玉,轻盈的眼睫如茂盛的嫩草在和煦的风中颤动,她的唇上附着着润唇膏的味道,一种馨甜的植物芬芳,连发梢似乎也是暗香浮动——每一处都在撩拨着他的心弦,奏出惊慌的乐曲。   聂明宇感觉眼前有些模糊,他想象着她睁开那双清亮的眼眸,看到一个情不自禁凑近了看她的人,她会露出怎样惊异失措的神情?理智告诉他,他应当中断自己失礼的行为,但就像是吸入了□□之类让人麻醉的东西,他仍旧这样痴痴地看着她。   时间似乎在这一刻静止了,他想到了很多东西,又什么都没想。不知过了多久,那细密的眼睫像贝壳一样徐徐张开了。乌黑的、珍珠一般的眼睛起初是迷茫地唤醒自己的光泽,然后那靠着椅背的头微微偏动,聂明宇看见那张侧颜逐渐转正。   他看到了惊异,没看到会让自己尴尬的失措。或者正是相反的,林霁月的脸上显出一个开心的笑容,那双迷濛的眼睛盛满了连寒风都不忍凌冽的温柔。   她有些惺忪的样子,又闭上了眼睛,嘤咛地问道:“你怎么来这里了?”   聂明宇方才如梦初醒地理性和窘迫,再度随着她散发出的柔和而融化,他心中激荡起感动的情绪。他意识到,林霁月身上长久以来让自己最为心动的,正是这份无言的默契,从见面的第一眼便是如此,她仿佛是他生命的一部分。   “我来……还愿。”他说道。   这句话大概是飘了好一会儿才进入她的梦里,她沉默了一阵才继续问道:“还了吗?”   “还没。”聂明宇觉得好笑,她不好奇自己还什么愿的问题吗?   事实是,她真的不好奇。她如此“知礼”倒叫人计无所出,聂明宇心中怫郁。   他向来厌恶别人打扰他的清净、揣摩他的意图,他喜欢别人按照他的意图做事,而不多嘴多舌。林霁月如他所愿,又不如他所愿。他隐隐期待她能对自己的事有一些兴趣,他希望她有点像一只黏人的猫,乖巧地蹭着自己的手掌,但她像雪山的白狐,永远那么超脱出尘。   人的欲望真是永远填不满的窟窿。   她甚至不肯与自己回味曾经的往事。聂明宇长叹了一口气,索性与她一起闭目,靠着椅背,听着风声叶声,把所有的思绪都放下。她似乎把头靠在了自己肩上,聂明宇嗅到她头发的香气,比以往服用的安眠药更令人昏昏欲睡。他想象着把她抱在怀里,安稳地睡下去。   直到老道长呼唤着“聂施主”,把他从另一个世界拉回了现实。   聂明宇睁开眼睛,看到檀山上的暮霞零乱,层层渐染,火红、琉粉、蕴紫的色彩纷纷扰扰,夹杂一点碧色,绮丽缤纷。   聂明宇朦胧着眼,看见道长之旁,一道更远的背影在眺望着云霞。   “聂施主,醒了?”随着老道长的笑声,古老拂尘扫出一尾白色,那道背影也随之转过来。她逆着光,看着他。   “聂施主上山应当差人通报一声,是老朽怠慢了。”   “是我自己想上山走走,没想到睡着了。”这一觉带走了他大部分知觉,聂明宇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他一面应对着老道长,余光却不自觉瞟到林霁月的方向。   一阵稀里糊涂的应付之后,老道长隐约也察觉了什么,行了个礼,便匆匆离开了。聂明宇的大脑清醒了许多,林霁月靠着石栏,双手揣在怀中,与他相视一笑。   “你来山上……观景?”聂明宇问道。   “来谈馆藏的事,顺便观景。”   “这么巧。”他不知道她还记不记得“还愿”的事情。   “我要回去了。”林霁月的脸上一直挂着那副亲和的笑容。   “我送你。”聂明宇脱口而出。   “不是要还愿吗?”   他愣了一下,随即有些狼狈地笑道:“那送你下山。”   “好。”她回答得很轻松。   再一次与她并肩走在山间小道上,仿佛比上一次更加近了,他和她的距离。漫天明霞,扑簌的鸦雀,旷古的钟声,一切都那么宁和。   “上次那本书我看了一些。”聂明宇负着手,低头看着脚下的石板,“挺好的。”   他想起那本书上写了很多小故事,第一个写的是饥肠辘辘的失业少年潜入居民楼,遇见住户的盲女。盲女察觉出他是小偷,却表现出善意,允许他吃冰箱里的食物。少年感动不已,联想到自己糟糕无常的人生,飘零街头、无依无靠,少年对盲女的感激逐渐化为惺惺相惜,他似乎爱上了盲女。   这时,盲女的哥哥回来了,盲女叫身为警察的哥哥抓住少年。原来盲女并非盲女,她用温言软语拖到即将下班的哥哥回家,而她的手中藏着一把自卫的匕首。   聂明宇被这个故事触动,当他意识到自己因这个故事而陷入迷惘和伤感时,他明白了自己最害怕的事情,也是如少年那样举着一颗忠诚不渝的心、一厢情愿的深情,变成落寞的笑柄。   “你会是盲女吗?”他情不自禁地喃喃道。   “什么?”那声音太小,林霁月没有听清。   聂明宇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时候,想胡乱地敷衍过去,但眼前的身影突然一个趔趄。   “啊……”林霁月脚下似乎被不知哪儿来的东西绊了一下,身体急速地跌倒。   “你没事吧?”他的心猛地一揪。   她跌坐在石梯旁的杂草上,眉头拧出痛苦。聂明宇慌乱地想要去扶她,林霁月却慌张地躲开了他的手:“不用!”   她站了起来,那张一直平静的面容此刻苍白可怖,他能看见她额头渗出的汗水,脖颈像是被雨水打湿了一般。她极力掩饰的那分惊恐和厌恶,仍然落在了聂明宇眼中。   聂明宇感觉一阵眩晕,天旋地转,他觉得自己无意中得到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第十三章 多事之秋   冯蕾蕾阴沉着脸从孟琳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和那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碰了个正面,她心中积了满贯的火气,径直用肩撞开那个男人,风风火火地走了出去。   今天对冯蕾蕾来说是一个不平常的日子,她去找孟琳的时候,看见自己的嫂子和一个陌生男人亲昵着,她跟踪两人来到一个隐蔽的普通小区。她心里有了不好的揣测,她安慰自己或许是有误会,直到几个小时后,嫂子和他从房子里出来,两人恋恋不舍地拥吻。   蕾蕾怒火中烧,她知道哥哥兴许对孟琳不太上心,但两人毕竟是夫妻,在冯蕾蕾看来,家庭是一个人的归宿,家庭的不合意味是一种莫大的悲剧。而悲剧带给每个人的,只有痛苦。   “如果你不爱我哥、爱那个男人,你大可以离婚,可你为什么要背叛他?”冯蕾蕾质问她。   孟琳很快意识到事情的败露,她难堪之余,心中竟有一丝坦然,她在厉声的指责中沉默了好一阵,才坚定地对冯蕾蕾说道:“蕾蕾,你错了,我不爱那个男人,我曾经……深深地爱过你哥哥。”   “嫂子,你太不了解我哥了,你知道背叛他的人是什么下场吗?”   “蕾蕾,不了解你哥的人是你。”孟琳凄楚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冯蕾蕾明白聂明宇对孟琳也有过分之处,但她私心永远站在自己最爱的哥哥一方。她心中除了气愤,还有担忧,对哥哥担忧,也对孟琳担忧。哥哥那样高傲风光的人,怎么能忍受这样的耻辱?他会怎样对孟琳?   冯蕾蕾在龙腾公司的楼下停住了脚步,她抬起头,看着这栋冰冷的大楼,看着进进出出西装革履的人,她不懂,这一切真的比家庭更重要?   不了解哥哥的人……是自己?怎么可能……   她的脚步像在水泥里搅混似的,迈得很慢。无人敢阻拦这位董事长的亲妹妹,她畅通地来到聂明宇的办公室前,推门进去。   这里四周都是幽闭的蓝色,正中央摆着团簇的山茶花盆景,几尾红鲤在青花瓷缸中悠闲地浮着。冯蕾蕾回国后任性地把自己的雕塑作品摆在了聂明宇的办公室,于是角落里、墙根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艺术品,显得有些拥挤。   聂明宇不在,冯蕾蕾坐到了他的办公桌前,整洁的桌面上规规矩矩地摆放着各种文件,她对那些东西不感兴趣,索性百无聊赖地在转椅上左摇右晃。突然,她的脚像是撞到了某个开关似的东西。   哐叱的自动门打开的声音突兀地在寂静的空间响起,墙体上出现一扇宛如小说中才有的密室之门。冯蕾蕾呆滞地看着门后的空间,橘色的灯光把那个无窗房间照耀得充满了某种怀旧的情愫,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好奇地走了进去。   她首先的印象是军旅,这间密室里的色调都是有些陈旧的军绿色,单人床上有一叠方正的豆腐状被子,有些年头的柜子上摆放各种奖章、奖杯、一套军人服饰、一些简单的日用品,连墙上挂着的也是望远镜、军用腰带之类的物件。   墙上还挂着一幅□□的画像。   哥哥是当过兵的人,有这些东西并不奇怪,可是为什么要单独做出这样一个房间呢?冯蕾蕾坐在小床上,疑惑地思考着,随即,她看到床头柜上有一把枪。她拿起那把枪,手中的重量让她惊异。   聂明宇看到房间里漏出的光,快步走了过去,正看见冯蕾蕾凝重的眼神审视着手中的枪。   “那是玩具。”他轻描淡写地边说边摘下手套,走过去把枪拿了过来,放进柜子下的抽屉中,“女孩子家,别舞刀弄枪的。来了也不让人打声招呼。”   冯蕾蕾用怪异地眼神看着他,她的直觉告诉她那把枪并非模型仿制品。聂明宇转过身来,倚着柜子,笑道:“很好奇这个房间吧?”   “你为什么把房间布置成这样?”   他用手指了指四周,“我当兵那会儿,我们连长的房间跟这是一模一样,那个时候想着当个连长就满足了,也算圆梦吧。”他低着眼眸,嘴角微微上扬,曾经对荣耀的向往一直追随着他。   这算是解释了房间的由来,倒也说的通。   “参观完了,出来吧。”聂明宇轻描淡写地把她领出了房间。   冯蕾蕾收回了思绪,想起了自己来这儿的目的,她冷声地问道:“哥,你不能对嫂子好点吗?”   “怎么了?”聂明宇不解。   “昨天……我跟嫂子闲聊,她挺伤心的。”冯蕾蕾撒了个小谎。   聂明宇眼眸中闪过冷戾的寒光:“我不想伤她的心,当然也不想让她伤我的心。”   “难道对你来说家庭不重要?我希望你过得幸福,而不是整天待在这个冷冰冰的办公室里,生意做得再大,那也是长不了的。”   聂明宇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但对蕾蕾,他无法做出任何冰冷的态度,索性自顾自地翻看起桌上的文件,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哥,无论你和嫂子之间发生了什么,我都认为是你的错。”说完这句话,冯蕾蕾转身离去,如她来时一样不留痕迹。   聂明宇把文件扔在桌上,微风拂动窗帘,露出些许光线,落在他有些落寞的背影上。他疲惫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闭上双目时,尽是昨日檀山观的树树秋色,和不忍回顾的景象。   他似乎越来越被感情上的事情困扰着,束缚着,这并非好的征兆,他告诫自己,要保持一颗冷静沉着的心,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他还有繁忙的工作。   上天愚弄自己的人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告诉自己应该早就习惯的。他这样想着,不免陷入惆怅的情绪中。这时,有人走进了办公室。聂明宇收起自己软弱的一面,重新恢复平常的神色。   张峰脸上有些许歉意和赔笑:“聂总,昨晚公安有人偷偷潜入海关验了咱们的货,但好在我们昨晚就搞定了贺清明,把货运了出来,这事儿,您就放心吧,应该说都已经抹平了。”   抹平?聂明宇浮起一丝嘲讽,虽没有正式取证,但只要有这条线索,以刘振汉的性格一定会追查到底。况且有消息说那两个用账本勒索张峰的jì女的尸首也已经暴露,命案一旦追查到龙腾身上,就是一张难缠的蛛网。   “你办事我放心。”聂明宇淡淡说道,“你那边的事我一般不插手,但有一个人我始终担心。”   张峰了然地点头:“我明白,您说的是赵志刚,我已经安排好他了。”虽然jì女的事确实是赵志刚处理不妥当,但张峰没怎么警觉。   “安排?”聂明宇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细细地嗅着那淡淡的香味,“他去广州不是单纯地度假吧?”   “是,我想让他去躲躲,我以为这是小事儿,就没有打扰您。”张峰敏锐地察觉到聂明宇语气的变化,心神便专注起来。   “小事儿?恐怕问题就出在你认为这是小事上。张峰,我们以前不是没吃过这样的亏,你留着这种祸患到头来害的是你自己。”他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原本冷厉的语气放缓了一些,“我知道你和他私交不错,别徇私情,该怎么做怎么做,至于方式……可以温柔点,懂吗?”   张峰感觉自己背后出了一层冷汗,他知道聂明宇性情冷漠,也正是因此,聂明宇的判断是绝对冷静谨慎的,他既然这样说,自己就必须这样做。这也意味着,赵志刚保不住了。张峰觉得两难,他一直善待手下的人,这样丢车保帅,他于心不忍。他抬起头,聂明宇自顾自地品着香茶,没有再看他。   “我知道了。”张峰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在聂明宇沉默的暗示中,离开了办公室。   这个世界再次恢复了寂静,没有一丝声音。      ☆、第十四章 事故   天都市艺术厅,这里正在举行一场热闹的同学聚会,沾着主人聂明宇光来的并非只有中学同学,还有旧日的战友。空旷的室内简单布置了一些彩带气球,大部分宾客在备好的乐器上各司其职。   刘振汉姗姗来迟,进门时乐曲已经渐入佳境,人们陶醉在悠扬的乐曲中,谁都不忍破坏那和谐的韵律。演奏的人围作一团,仿佛彼此是观众,每个人脸上都露出满足与沉醉的表情。   刘振汉脱下自己的警帽,算是散了头上的热气,他一眼就看到乐队人群中的聂明宇,他拉着手风琴,闭着眼睛,似乎完全融入到了音乐里。   刘振汉也情不自禁地陷入这熟悉乐曲的世界中,他唱道:   “啊 别了欢乐啊 别了青春,不忠实的少年抛弃我 ,叫我多么伤心……”   聂明宇先是一惊,随即又恢复到演奏中。伴随着众人激昂的情绪,一首《深深的海洋》结束。意犹未尽之余,大家夸赞着刘振汉,聂明宇轻轻一笑。对视时,两人默契地比出手枪的姿势,调皮得宛如少年。   “聊聊?”间歇之余,刘振汉轻松地说出这句沉重的话,他方才喝了一杯酒壮了壮胆性,想借这股冲动把想说的说出来。   聂明宇敏锐地猜到他可能要说什么,但依旧是不着痕迹地将手风琴细致地收起来放在柜台上,随后跟着刘振汉走出了艺术厅的大门。   “你知道,我并不想去查匿名信的案子,但我摆在这个位置上,有些事情是不得已的。”刘振汉叹了口气,他明白自己这些话在旁人看来是多么无力的辩驳。   聂明宇轻轻点了点头,以示同意,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来就是想你给我个底,说个实话,我心里就明白了。之前你说让我尽管查,我查了。”   “查出什么了吗?没有吧?那你还担心什么?”聂明宇的语调有些散漫,仿佛刘振汉说的不过是一件平常的小事。   “我们是兄弟,咱们俩从小到大都是互相搀扶着过来的。你救过我,我也帮过你,咱们在一起的时间比同任何人在一起的时间都长,聂家的恩情我绝不敢忘,所以我一定要提醒你。否则将来出事了,我也救不了你。”刘振汉有些心急。   聂明宇伸手制止了他继续说下去,仍然是一种宽慰的语气:“振汉,我打拼这么多年,公司的生意不能说笔笔都干净,但也绝不会有什么问题。我还是那句话,你要查便查,不用顾忌。”   他这样的话没有让刘振汉有丝毫的放心,在刘振汉看到下属拿出的非法取证照片上的走私车辆时,他就明白,聂明宇的事再也不能是自己可以帮助的了。事态在逐渐恶化。   刘振汉还想说些什么,聂明宇直接打断了他:“今天是同学聚会,不谈那些了,进去吧。”   刘振汉沉默了一会,把一直拽下手心的警帽重新戴在了头上:“不了,队里忙,我先走了。”   聂明宇望着他有些沉重的背影,心中有说不出的失望,仿佛有一块令人不舒服的石头在水中不断下沉,悄无声息又难以忽略地落在他的心头。他有些恍惚,今天似乎是一个灰暗的日子,从头至尾。   先是早上蕾蕾跑来公司质问自己,让聂明宇想起了孟琳出轨的事——他的确早就知道,异床异梦的婚姻生活里发生这样的事他本来也不在意,不过对于一个男人来说多少有些隔应,但他想到自己心里也装过别人,如此一来他又淡忘了这件事。   他中午时打了个电话给孟琳,想让她带着母亲去看看新选的别墅,电话那头支支吾吾的声音和安静的环境又让聂明宇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正背着自己和情人在一起。自己处于孤独与郁闷中,孟琳却在逍遥快活,他觉得这是不公平的状态。   怀着难以排解的烦闷来到同学聚会,享受演奏带给自己的存在感,旧日美好的回忆一幕幕浮现。刘振汉又来到这里对自己说了一通警告般的话。   聂明宇身边最亲近的人们仿佛约定好了似的,一起在今天给自己添堵。   他重新回到乐队中,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音乐中,捧起心爱的手风琴,演奏一首伤感凄婉的《离别》,他沉浸其中,不再理会今天发生的种种。   短暂的逃避像是一时止痛的麻醉剂,当夜幕降临,同学会终于到了尾声,人们酒足饭饱,把最近发生的事情或轻描淡写或浓墨重彩地通通描绘了一气,散发熏熏的酒味的口中纷纷说出告辞的话,逐渐散去。   当这个世界越来越冷清,聂明宇就越来越能感受到刺骨的冬寒,他的大脑也越来越清醒。他几乎是最后离开艺术厅的,背着手风琴,踏进浓浓夜色里,独自一人。   两天前的檀山观。   他从林霁月的神情中解读到厌恶的情绪时,四肢百骸似乎都撺过一道电流,带着强烈的温度把他的意识烧焦,露出了最深层的自卑和痛苦。   “对不起,我……”林霁月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时,着急地想挽回什么,但一切都晚了。   聂明宇觉得自己已经知道了答案,正式宣布他的希望只是一颗深渊中无力挣扎的跳蚤。之后发生了什么他记不太清,他只记得两个人浑浑噩噩地下山,途中没有再说一句话。   他忍不住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腹部,那里有一条狰狞的伤疤,他告诉自己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自己居然奢望一段分别十年的感情还能够死灰复燃,真是滑稽。   他觉得太阳穴处传来心脏蓬勃跳动的感觉,浑身都如同被蚂蚁啃噬般难受,他眼前不断出现失控的回忆,林霁月的音容笑貌。   她捋头发的样子,她歪头的样子,她低眼向下看的样子,她琢磨着什么事情的样子……   “明宇,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恍惚中听见她这样满怀歉意的话语,然后那张自责和愧疚的脸庞上突然露出嘲讽的笑容。   他猛地惊醒过来,眼前飞速流逝的公路画面毫无征兆地出现一个拐弯处,他的大脑拼命地打算拐弯□□,车辆却不可制止地撞向了黑暗的墙体。   伴随着巨大的声响和震荡,聂明宇眼前一黑。   当他再度回到人类的世界时,当他终于清醒时,眼前是车头崩坏、隐隐冒出黑烟的样子。   ☆、第十五章 星辰   张峰火急火燎地赶到医院,看到聂明宇坐在走廊的椅子上,若有所思地拨弄着自己手上的绷带。   “聂总。”张峰松了口气。   “我没事。”聂明宇放下了手,“辛苦你来一趟了。”   “哪儿的话,您要是出了什么差池,我们也不好交代。”张峰笑着说道,“车的事已经处理好了,我安排了人送您回去。”   “嗯。”聂明宇起身,手腕处扭伤的部位有些牵强地疼痛,他的步子不似从前那样轻快了。   夜幕下,芮东兴在车内无聊地玩着打火机,用蓝色的火焰点燃一支烟,没等他尽兴,只见医院大门走出两道熟悉的身影,芮东兴慌地把烟丢出窗外,火红的星子在夜色中散落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聂明宇坐进车的后座,这辆新车的内部满是令人发闷的气味,让聂明宇怀念起今晚被送进废料处的凌志车。   “那就这样,小芮,你送聂总回去。”张峰笑呵呵地朝车内的人打了招呼,转身朝自己的车走去。   芮东兴把离合器踩到底,心中有些紧张,他极这样和聂明宇单独在一处。聂明宇的身上有种神秘的气质,难以捉摸,时而像凛冬的寒潭。   比起整天忙得焦头烂额的张峰,他似乎很清闲,但每次有要事又不得不向他禀告,他才是所有人的主人。但以峰哥的威信和能力,屈才于他手下这般卖力,实在是耽误——芮东兴这样惯性地替自己真正效忠的张峰感到不值。   “不用往家开,回公司。”后座的聂明宇缓缓说道。   “啊?哦……”芮东兴好奇地想知道受伤的人不回家舒坦着的原因,但随即回忆起张峰说过,永远不要质疑聂明宇的决定。从后视镜里,他看到聂明宇静默地望着窗外。   黑暗中的龙腾大厦依然有几盏窗灯亮着,兴许是有人在加班,大厦脚下似乎有人影在徘徊,远远看去渺小如蚂蚁。   芮东兴把车停靠在大门前,不等他下车为聂明宇打开车门,后者已经自己走了出去。芮东兴也急忙追出去,凉风一下子吹冻他的脸庞,他的注意力刚从车体转移,又被眼前的景象吸引。   只见不远处站着一个漂亮的女人,方才见到的徘徊的黑影想必正是她,她似乎找到了徘徊等待的人。女人那双明亮得好似会说话的眼睛里流露着对相熟的人才有的神采,而她看向的人是聂明宇。   聂明宇也看着她。   那女人看到了他手上的绷带,惊讶地问道:“你的手怎么了?”   “小伤。”聂明宇的手下意识地往身后缩了缩,像是要挡住,“你怎么在这里?”   “图书馆下班了,我……顺路来看看。”   两人各自低垂着自己的目光,不再对视。芮东兴谨慎地观察两人的神色,心脏紧张得加速。聂明宇的人生标签必有一条“不近女色”,长久以来,他都冷静得过了头,从未有人见过他表现出对女人的兴趣,连他的妻子也不例外。但芮东兴隐隐觉得,这个陌生女人与聂明宇之间的空气中似乎流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外面风大,进去说吧。”聂明宇这句话如蜻蜓点水一样太不着痕迹。   女人略有迟疑,默认地点了点头,然后抬眼瞧了一下芮东兴。芮东兴尴尬地把询问的目光投向聂明宇,后者淡淡地说道:“没事儿了,你回去吧。”   芮东兴灌了两口冷风,悻悻地坐回了车里,透过车窗,那两道身影一前一后地走进了明亮的大门。芮东兴抬头看着漆黑中漏出几点光的玻璃大厦,恍惚了那么一下,幽幽地驱车离开。   空旷的大楼里似乎再没有了别人,人的脚步声格外清脆。聂明宇走在前面,一言不发。这实在是种很奇妙的感觉,自己领着她走进这栋富丽堂皇的大楼,胸腔中便不自觉地涌起一种自豪。   他不知道该用什么姿态去面对她,几个小时前他还为她流露出的伤人的神情而感到身心双重的怨恨,但她一站在那里,他就像受到怜悯救赎的罪人一样感激涕零,那些负面的情绪也随之烟消云散。   “你手怎么了?”   “没事,不小心碰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朝自己的办公室走去,但转念一想似乎不妥,于是在办公室外招待区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她今天穿着藏青的大衣,头发整齐地半束在脑后,有几分雍容的贵气——大约还差几件首饰,她这样的人配得上。聂明宇发觉自己因为紧张而开始胡想时,立即起身给自己找了点事做。比如泡杯热茶。   可惜前阵子刚得的上好红袍放在办公室里,眼下抽屉中只有一些平日常用的铁观音,他抽了只纸杯,起身走向饮水机。   “找我有什么事吗?”他怀着期望礼物的孩子一样忐忑的心情,不“经意”地问道。   林霁月凝视着他,忖量着说道:“是上次在檀山观。”   聂明宇心惊了一瞬。   “我……不太喜欢别人触碰到自己的身体,所以反应比别人要大一些,希望你不要介意。”林霁月也觉得自己的解释有些多余,双手不自然地打着节。   “没事。”聂明宇以为自己很期待这一刻的道歉,但真正来临时,又没什么感觉。平淡得过了分。   可是为什么呢?   聂明宇心里暗流涌动,一个答案貌似正在浮出水面。他生命里遇见的人中,林霁月是最特别的——他以前仅仅有这样的概念,感情的事总是最惯性地处在说不清道不明的地步,可是现在即将清晰了——林霁月和他是一类人。   人往往用自己的思维逻辑去理解他人的意图,其中产生的偏差是人们产生隔阂的根本。某些事情上,他和林霁月心灵相通得仿佛同一个人。   他渴望解释,她就给他解释;他想要她的在意,她就这样在意他了。他的诚惶诚恐或许没有必要。   他爱她。是这一刻的答案。   但是之后呢?聂明宇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冰冷寂静的空间,忽然一个激灵,好似在此之前今天发生的事都是梦游,他清醒后,发现立在高险的悬崖边,耳畔是狰狞的风息。   他受伤的手腕传递出越来越清晰的皮肉上火辣辣的痛感。   “疼吗?”她不知何时凑近了一些,担忧的目光落在他微微抬起的手上。   “没事。”他脱口而出的话连带着浑身的力气与精神,还囫囵出些别的呓语:“还拿得动琴。”   “手风琴……”   聂明宇看着她低头思索的样子,下意识地问道:“你想听吗?”   “你的手……”她指了指绷带,“需要静养吧?”   “还可以。”他起身走进办公室。   柜台上空荡荡的场景让他想起手风琴忘在了车上,他泄气地闭上了眼,不情愿地打开了柜门,里面还有些别的手风琴,但手上的琴不是一直以来最常用最顺手的那把,就有种提枪上阵没了搭档的不安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问出“你想听吗”四个字,就当是被悬崖边的刮骨风吹傻了吧。他一边这样自嘲地想着。   在林霁月期待的目光中,聂明宇试了试琴的手感,键钮有些不顺畅,所幸音色还不错。琴声能让他再度回到那个有些醉意的世界,他弹奏起一曲《别离》,音律是迷离无边的黑暗中流淌出的绵长的河流。   他想起刘振汉对他说的那些警告的话、蕾蕾质问自己的样子、孟琳心虚的声音。他的生活似乎陷入了一滩洼地,伴随着失望的叹息,他的灵魂在沉落,无边的黑暗里只有琴在如泣如诉的吟唱他的心声。   林霁月温柔的眼眸里有星辰闪烁。 作者有话要说:  难熬的期末啊(?_?)   ☆、第十六章 赌场   这是一个不平静的夜晚,警笛声划破长空,牵引起蜷缩在这座城市犄角旮旯里肮脏污秽的震动,新一轮的大清扫又开始了。   城市是一具躯体,对于那些表皮的感染,一切只是暂时的杀菌,卷土重来尚要观望;而更强大的病毒,早已把根深深地扎在中枢部位。   刘振汉失望地走出湖畔别墅区,他的口袋里装着那枚“探路”用的筹码。   警车上,他沉重地向远在警局指挥中心的庞天岳局长报告刚才发生的事——没能查到匿名信中举报的湖畔别墅区赌场。   这个躁乱的夜晚扫出了一批闲散的违法者,警察局连夜审人,忙得不可开交。   第二天,人们通过报纸和口口相传,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市井闲谈间,无不拍手称快,津津乐道这番大快人心的好事。   晨露未晞的时候,湖畔别墅的门口站了两排严阵以待的工作人员,似乎正在迎接某位重要客人,为首的是一个矮胖的男人,他是这里的经理。   不久,见远处驶来几辆漆黑的豪华轿车。   白经理紧张地连忙迎上去,张峰和芮东兴率先从车内下来,张峰瞅了一眼媚笑的白经理,转身来到另一辆车后座前,打开车门。   聂明宇从容不迫地走出车门,穿过屏息敛气的人群,在簇拥中走进了别墅。   别墅二楼的一个暗间里,摆放了十几台显示器,叠加出一个个发光的格子。屏幕上播放出昨夜在这栋建筑里发生的情景。   这里的确经营着一家地下赌场。   聂明宇点了支烟,徐徐地浏览着。身着制服的条子突然造访,不过在那之前这里已经人去楼空,伪装成了普通的聚会。   “停,回放。”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聂明宇命令道。   刘振汉熟悉的身影和面孔出现在画面里,在楼道的拐角处,他躬身从地毯上那出了什么,一块红色的圆形塑料片。   张峰的手心冒出冷汗,他明显感觉周遭的空气都下降了几度,他不敢抬头去看聂明宇脸上的表情。   “这是怎么回事?”聂明宇冰冷的声音问道。   白经理对气氛的变化毫无所知,只是急促地解释道:“噢,现在没事了,当时我们的确把大厅都清扫干净了,我跟他解释了,他也认可了,没事的。”   张峰冷汗淋漓,他斜睨了一眼那矮胖的蠢货,心里把他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刘振汉岂是他那三言两语能打发的人物?   感受到聂明宇冰冷的目光暼向了自己,张峰明白那是在诘问自己。   “他……捡起了一个筹码。”张峰说出了发生的事情,这也代表他清楚聂明宇的心思。   聂明宇把烟掐灭在一旁的烟灰缸里,转身径直离开,所有人连忙跟上,白经理意识到什么不对劲的时候,他慌张地想要凑到董事长的跟前解释。   “聂总、聂总,其实刘振汉他们也没查出什么来,等这阵风头过去,我们还可以再把场子开起来。”   聂明宇已经走下楼梯,白经理仍不死心:“聂总……”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蒙在他的脸上,把他重重地推开,这个动作意喻了令人战栗的失望,聂明宇的失望。   白经理呆呆地站在原地,聂明宇已经和张峰一边向外走,一边闲谈起来。   “既然用了肖云柱,就往狠了用。”聂明宇抬头看了一眼华丽的别墅,“这个场子就闭了吧。”   张峰点点头:“明白了。”   看着董事长的车远去,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白经理战战兢兢地来到张峰面前堆笑:“张总,你看我……”他心急如焚,场子一闭,他的油水就捞不到了。   张峰一眼便把这个蠢货看透了,事已至此,他竟还未察觉自己捅了多大的篓子。张峰不耐烦地扭过头去,指挥起身边的人撤场事宜,不去管他。   张峰清楚地知道那枚筹码意味着什么,昨晚的警笛极有可能就是冲着一系列对龙腾与聂明宇的指控而来的,刘振汉亲自来查别墅区赌场,其中必定有蹊跷。唯一合理的解释是:有人向警方告密了。   这些事全都压在了张峰的头上,他把昨晚被抓的场子和别墅区的事情忙完了之后,匆忙把龙腾娱乐场所的会员名单送到了董事长办公室。   聂明宇只看了一眼就把名单扔在了桌上,阴冷的目光充满了戾气:“不在这里面,这个人不是普通人,往高处查,局级以上的市委干部。这个人很关心咱们,他应该没去过赌场,但知道一些底细。”   “我这就去查。”张峰深吸了一口气,迎接自己即将到来的焦头烂额。   张峰走后,聂明宇扶着自己的额头,陷入冥思。他预感到事情已经在变质,刘振汉那边确实已经摸到了一些门路,龙腾将要面临的是从未有过的劫难。   他越想越烦躁,手腕处传来越加剧烈的疼痛,那天晚上拉过手风琴后,伤势似乎加重了。   聂明宇离开了龙腾大厦,他忍着手腕处的疼痛,驱车前往一个地方:市图书馆。   或许见到林霁月,能让他的烦躁削减一些。   但他不知道的是,这次见面他会重新认识林霁月。尘封之下,是依旧血淋淋的伤口。      ☆、第十七章 陌生女人   车辆缓缓停靠路边,一条低嗅的黄狗被这庞然大物弄出的动静驱走。   聂明宇从皮包里取出那本简略的装订书,轻抚粗糙的边角,低头思索着什么。   她差不多该下班了。   聂明宇怀着雀跃的心情向着图书馆的方向望去,大门内稀稀拉拉地走出些许人。   夕阳把天空烧出旺火上铁水的颜色,飞溅的火星在地面熨出焦黑的人影子,一条条扯得像鬼魅一样,随着人的步伐颠颠簸簸。   聂明宇注意到一个光鲜亮丽的女人站在图书馆大门前。图书馆的门是一个闸口,悠悠地游出几尾人来,女人是溪水中的砥石,风在她面前分流,人们也绕开她。   女人大约二十来岁,一身时髦的打扮,双手抄在胸前,目光警戒地注意着从图书馆里出来的面孔,似乎并不是在等人,而是在逮谁。   什么人值得女人在清冷的市图书馆外严肃地翘首以待?   聂明宇拿出烟,犹豫着点不点一支。   图书馆里走出一道绰约的身影,聂明宇立刻把烟盒连同纠结抛开,他的嘴角止不住地浮出笑意,正准备去扭车把手。   门阻止了聂明宇的动作,而石头一般的女人阻止了林霁月的动作;聂明宇的手停留在把手上,林霁月停下了脚步。   似乎那女人等待的目标正是林霁月,她有意挡住她的去路,随后,聂明宇远远地看见林霁月脸上露出凝重的神色。   聂明宇走出车外,半困惑半担忧地朝着她们的方向靠近。这片地带一直很安静,即使偶尔有车辆行驶而过,也压不住两个女人说话的声音,其重要原因是那个陌生女人似乎有意提高音量。   女人言辞激烈,一股壮气,尖锐的声音有点像坏掉了的磁带。   “你知道我为什么来这里。”   ”……别一副撇干净的样子,你撇得干净吗?”   “……他昨天敢扭头就走,以后呢?你老实讲,你有没有跟他联系?”   “你说怎么办吧?他耳朵里只听得见你的话了!”   这些话语像飞射的子弹一样留下划破空气的痕迹,又像闹铃般嗡嗡得响个不停,聂明宇十分讨厌这样喋喋不休的举止,而且那女人的声音完全盖过了林霁月。   聂明宇素来明白不能插足女人之间的争论,但那陌生女逼仄的模样活像索命的阎王,他担忧起和光同尘的林霁月。   “我再说一遍,我和他已经没有关系了,该怎么和他相处是你要学会做的事,与我无关!”林霁月提高了音量,也撂下了结束话题的总结,准备绕过她离开。   “说得轻巧,你知不知道你毁了他!”女人一把拽住她的胳膊。   “那就请你重塑他的人生——放手!”   “我偏不!我要你今天把话说清楚,到底怎样你才肯放过他?”   “我最后说一次,我现在跟他没有任何关系,以后也不会有任何关系!”林霁月想掰开她的手,对方却死命不放。   “你到底想怎样?”   当争论陷入了胶着,聂明宇快步上前。   突然出现的男人脸上挂着冷漠的神色,他急而不躁地挡开陌生女人的手,竟带了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女人愣了神,不自觉地咕噜了一下喉咙,目光流转在男人和林霁月的脸上,她突然露出一种怪异的神情。   女人略带尖锐的声音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哟,你不是不能被男人碰吗?才离开阿铭几天,又勾搭上新的了?”   聂明宇不想管那么多,转身欲扶着林霁月离开,那女人提高了音量,幸灾乐祸地说道:“这位先生,您一表人才可别被那漂亮脸蛋蛊惑了,她可是连自己继父都能勾引的狐狸精!”   肮脏的话语令林霁月身形一震,她瞳孔猛地紧缩,回过头去盯着那女人。对方先是对这可怕的表情滋生出几分怯意,随后壮着胆子耀武扬威起来。   林霁月身体颤抖得很厉害,聂明宇来不及思索那番话的含义,直接揽过她的肩膀,扶着她快速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把她塞到副驾驶座上,聂明宇回到驾驶位,一刻不停地踩下合离。汽车倏地加速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   林霁月低着头,长发遮住了她的侧脸,看不见任何表情,她抱住了双臂,身体仍然在不住地抖动。   “你……要去医院吗?”聂明宇下意识以为她身体上有所不妥。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打颤的牙齿中说出两个字:“回家。”   聂明宇庆幸还记得上次问过她住哪儿,她这副失常的样子,令他一句也不敢多嘴。   车辆渐渐行驶到一处普通的居民小区里,四周都是灰头土脸的楼层,车辆像开进了一片不起眼的灌木丛林。   林霁月打开车门径直走了出去,聂明宇想要去扶她,但手指刚触碰到她的衣料,便换来激烈的躲避。   她佝偻着身子,脚步局促地走向一个地方,聂明宇下意识地跟了上去。   穿过两傍老树的小路,进入某栋单元楼,跌跌撞撞地爬过几层楼梯,最后,来到一扇门前。   她把头靠在漆皮脱落有些生锈的门上,用微微颤抖的手掏着自己的兜,摸出叮当作响的钥匙串,两指攥出一枚十字尖儿的,却怎么也戳不进孔洞。   聂明宇上前夺过钥匙,利落地扭开锁,随着咯吱的响声,门开了。   林霁月直奔一个房间,砰地一下把门关上。   聂明宇踌躇着,取下了钥匙串,踏进房间,反手带上门,他注意到林霁月进入的是卫生间,里面隐约传来干呕的声音。   聂明宇在外面等了好一会儿,敲了敲门,里面依旧没回应,他好奇地打量起周围。   的确是很普通的房子,家具摆设都很陈旧,只有阳台又几处绿意的植被,不过显然也是刚买的盆栽,到处都收拾得很整洁,看得出部分房屋主人生活的痕迹。   聂明宇意识到,时隔多年,自己再一次进入她的生活,一个全新的领域。 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看起来有点小狗血,后面会解释清楚的_(:з」∠)_   ☆、第十八章 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吗?”   林霁月抬起疲惫的眼睛看向他,血丝在她的眼球上勾羁出晦暗的阴翳。仿佛刚经历的一场大病把她周身清雅的气质抽去,只留下枯瘦的躯壳。   她默然不语,从旁边的柜子里取出一瓶红酒,为自己斟上半杯,猩暗的液体似乎能顺着她的喉咙沁进灵魂。   “回去吧。”她好像叹息了一声。   聂明宇觉得她在划出一条沟壑,把两人隔在不同的世界。第一次,他觉得自己一点都不了解她。   “告诉我。”他听见自己的语调舒缓低沉。   “和你没关系。”她的语调像极了他。   “有。”他坚定地说道,“你可以不相信任何人——除了我。”   “为什么?”她似乎已经疲惫得不想说话了,原本挺直的脊梁弯成一束高粱,脑袋沉重地垂着,凌乱的头发结出摞摞藤蔓的姿态。   聂明宇拿起刚才放在茶几上的白色书籍,取出夹在扉页与封面之间的信纸。她朦胧的视线里,他的身形伴着重影走来,把枯黄的旧纸放在她眼前。   那些熟悉的字在她眼中像精灵一样跃动、闪烁,勾出她遥远的记忆,渐渐的,眼前的景象也清晰起来,如梦初醒。   “你……”她说不出话来。   空气中有什么东西萦混在一起,没有语言可以表达出来。林霁月明白他的举动意味着什么,那页信纸就那样横亘在两人之间,她的眼前漫上一层水雾。   她回想起自己是如何伏在破旧的柜子上,一边思考着要落笔写什么,一边茫然地把铅笔削出规整的尖头。   从黎明到黄昏,再候到久违的月末,奔向那辆挂着一串响铃的红星自行车,把信郑重地交给穿制服的信使,然后目一人一车的远去。   “告诉我。”聂明宇的声音再次响起。   她闭上眼,脸颊上划下两痕清泪。   1980年春。   这个春天来得很苍白,没有太多除旧迎新的气氛。林霁月行走在小巷里,料峭的寒风扑打在她脸上,老树枝头挂着一条残破的红条。   她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屋里分明传来一群人的笑声,嘈杂的,中间夹杂有成年男人的声音,她大致猜到什么,有些不情愿地走了进去。   “月月回来了。”   屋里,有头发花白但精神十足的吕婆婆、一个长相普通皮肤黝黑的男人、还有她那正襟危坐的母亲。   母亲今天穿得很体面,整洁的衣衫,头上别了只不知何时买的发卡,她拘谨地坐着,神情羞赧。   林霁月没有理他们,径直走进房间里,她听到大人们在背后议论着她,吕婆婆说“这孩子就是害羞,别见怪”。   没过几天她的母亲就二婚了,嫁给那个皮肤黝黑的男人,穿着红色的衣服进行了简单的婚礼。   那半个月林霁月都踩着几串鞭炮炸出满地的炮衣,没人扫,它们逐渐被风卷到路边,褪了颜色,一场大雨后,消失不见。   那个男人与母亲的姻缘是由城东的吕婆婆牵线搭桥,据说家业虽不兴旺,但人是踏实肯干的。   况且母亲是二婚,带着一个拖油瓶,能嫁给一个身形康健、壮年单身的男人,是捡了大便宜——是吕婆婆说的。   母亲这些年累怕了,孤苦伶仃的女人渴望有个庇护。林霁月不讨厌继父,但也不喜欢。任何男人都不能与父亲比。   父亲是儒雅的、体贴的、浪漫的,即使是当初得知要下乡的时候,他也笑着对抽泣的林霁月说:“我教你几首离别的古诗吧,老规矩,不要告诉别人。”   别肠转如轮,一刻既万周。   眼见双轮驰,益增中心忧。   古亦有山川,古亦有车舟。   车舟载离别,行止犹自由。   今日舟与车,并力生离愁。   明知须臾景,不许稍绸缪。   那个男人起初对母亲和林霁月很好,可以称得是体贴,外出往往能捎来母亲意想不到的礼物。他偶尔把小玩意拿到林霁月面前逗弄,回应他的是冷淡的面容。   那个男人做什么工作?吕婆婆说他在外面挣体面钱,让母亲不要担心,总归是饿不到她们母女的。他自己含糊不清地说在外面做帮工,具体是什么没提过。   林霁月对他的厌恶来源于那一年的初夏。他和母亲睡大房间,整晚整晚把床弄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她睡在旁边的小房间,睡不着的时候,就数着窗外的星星。   寂夜的银河何时铺成桥,把她送到父亲的世界?   那个男人逐渐卸下了热情的伪装,开始坦然地享受母亲的伺候,暴躁的脾气在母亲没有做他爱吃的饭菜时初见端倪——咆哮得像头野兽。   男人越来越晚归了,自称接了活,每天都累得很,让母亲可以先睡,不用替他煮宵夜。母亲仍然坚持了几晚等他回来,后来就早睡去了。   之后一个模糊的时间里,林霁月隐约听到他回来时弄出的声响,似乎是在找吃食。她被吵醒之后就很难入眠,躺在床上等了快半个小时,动静还没消失。   然后她的房间门响了,林霁月突然惊醒,睡意全无。   有人无声无息地走到她床边,手伸向她的被褥,隔着布料和薄棉,四处摸索。林霁月不敢出声,那是她人生第一次,感受到“屈辱”的含义。   这栋房子里,一个魔鬼正在膨胀,它每晚走进她的房间,用丑陋的利爪侵犯着少女的身体,越来越大胆,越来越放肆。   一个蝉鸣躁动的夏夜,魔鬼粗暴地扯断她在门把手上安下的旧锁,在她的哭嚎声中犯下罪恶。   第二天,她木然地走出房间。餐桌前的男人和往常一样大吃大嚼,母亲一眼都没有看她。   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盯着母亲默然收拾房屋的动作,像神明一样审视着她,这个女人怯懦得连和她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那一刻,她宣判这个女人是罪人。   她贪图一点慰藉,宁可忍受暴力和猪狗的生活。她是个二婚的女人,带着拖油瓶的寡妇,新婚是她唯一的倚靠,所以牺牲什么都可以——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个曾经是父亲妻子的女人,堕落成了这样。   那个男人真面目终于露了出来,亲戚强迫他戒赌了半年,给他找了个媳妇,让他好好过日子。他不愿意娶二手货,觉得晦气,但好在那女人听话,什么事都肯干。   安稳的日子没过多久,他觉得腻了,又进了赌场,每晚赌到精疲力尽才回来。他厌倦老女人松弛的皮肤,突发奇想地来到拖油瓶的房间,然后上了瘾。   他还喝酒,赌牌嘛,怎么能不喝酒呢。喝得烂醉,就用皮带抽人;喝得没那么醉,就趁兴解个裤腰带,当然,也用皮带把反抗的母畜牲抽得不敢还手。   他在街头和赌友吹嘘的时候,说起二手货带着的个女儿,水水嫩嫩的模样很会勾引人,他着了小妖精的道。和他畅聊的流氓纷纷夸他有福气,母女通吃。   某个一直嫉妒林霁月的女生不知从哪儿听来了流言,把消息散播在学校里。某天,一个男生把林霁月堵在走廊上,问她被睡了多少次。   林霁月打伤了同学的事传到老师那里,老师觉得这样不干净又闹事的学生损了神圣学堂的颜面,以此为借口,开除了她。因为不想见她那个流氓继父,就让她把一纸通知单带回去。   被开除的那天傍晚,林霁月走在空无一人的操场上,教学楼里传来朗朗读书声。   灿烂的晚霞下,天地间所有的生命在欢快地生长,她的不幸是打扰这和谐旋律的异物。   ?林霁月把退学通知揉成团扔进水沟里,看着它被染黑、变臭。她没有流一滴眼泪,只是在心里做了个决定。   ?她像无数真正定下决心的人一样,不吵不闹,波澜不惊。   她用囤积很久的钱到药店要了一瓶老鼠药,店老板问她是不是也恨死老鼠了,最近自己亲戚家吃了半块被老鼠啃坏的西瓜,命丧黄泉了,老鼠这种东西最可恶,啃坏东西不说,还传染疾病。   林霁月笑着说,是啊,它啃坏了自己的作业本,怎么解释老师都不信,所以请店老板务必给自己最新的老鼠药,一定要奏效。   店老板爽快地给了她一瓶新药,祝她的作业本不要再被啃坏了。      ☆、第十九章 悲悯   上天给林霁月最后的仁慈是,没有让她成为法律上的罪人。   就在她把老鼠药放进饭菜里的那个夜晚,男人宿夜未归。第二天,听说他死在了水沟里。   是喝醉了酒之后不小心栽进去的,面朝淤泥,窒息而死。母亲悲伤地去现场认了尸,到男人的亲戚家商量要如何葬他,亲戚们没一个施以援手,女人只好自己用车把尸体拖回去。   因为住的是独栋老房,没有上下户的邻居抱怨晦气,林霁月淡漠地看着女人把车拖回来,没有任何反应。   折腾一天的女人回到家,正看到女儿把没动过的饭菜倒掉,心急地问她干什么。   掺了老鼠药,你要吃吗?女儿冷漠地说出这句话,转身回自己房间的时候又说,我被学校开除了。   女人被接二连三的打击震得说不出话来,她半晌才缓过神,伏在餐桌上大哭起来。   林霁月把剩下的老鼠药藏起来,哪天自己想去找父亲了,这就是银河。   女人潦草地土葬了男人,变卖了他留下的老房,带着所剩无几的钱财重新回到原点。她们换了座城市,女人又开始没日没夜的做苦力,女儿上了新的学校。   她又想嫁人了,毕竟家里有男人支撑着,她才安心,基于上一次的事情,她小心翼翼地试探着女儿的态度。   她这个和第一任丈夫所生的品学优良的乖女儿,冷淡地说道,想要钱,就去卖。   女人怒斥她不该说这样下流的话,她讥讽地问,你上次的荣华富贵不就是靠卖我换来的吗,如果还想要,就自己去卖。   女人哑口无言,愧疚压住了再嫁的念头。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世界飞速变化,一座座高楼拔地而起,无数的老城葬身岁月的长河。时间洗刷了过往的一切,一个国家在蓬勃发展。   但总有些东西是没有变化的。   比如林霁月从15岁起就不再接受与任何人的肢体接触。男人、女人、小孩,都不行。   大学的校园里,林霁月是女神一般的人物,雪白的皮肤,简雅的打扮,如同芭蕾舞演员一般优美的形体,顾盼生辉的眉眼。   她并不冷漠,相反,与她接触过的人都说她身上有种亲切的气质,但又隔着什么似的。大概像俯瞰芸芸众生的天人?她凝视你时,眼神里既是嘲讽,也是悲悯。   她是一段皎洁月光,可望不可及,可见不可触。在不断地被拒绝中,许多人开始坚信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摘得女神的低眉颔首。   这个孤僻怪异的人笼罩上一层神秘的面纱,每年添进的新生都会投去打量和惊叹的目光,然后在代代相传的传闻中打消横生的绮念。   直到一个叫骆铭的新生,和以往追求女神的勇者一样,整天整天频繁出现在林霁月的面前。   众人猜测他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林霁月一如既往地冷淡,过了一段时间,他好像是挫败了吧,众人也意兴阑珊。   过了几年,那几届的学生各奔东西,突然有一天,某地同学聚会的时候,有人说居然碰到林霁月和一个男人走在一起,白月光被人捞到手了。   那个幸运的男人叫骆铭,大家面面相觑,迷惘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好像是某一届的新生。这种感觉就像得知自己刚才路过的沙滩上有一块熠熠生辉的金石。   可是他是怎么做到的呢?   骆铭在喜欢上一个人时做得最对的一件事是坚持,他不知道林霁月为什么这么抗拒和人接触,起初他被排斥在离她一米的地方,但他从未放弃。   他做了所有能对她好的事情,从生活中的小事,到人生方向的选择,他一直陪在她身边,成了这么多年以来第一个走进她内心的人。   然后他知道了这个不幸的女生的过往,他义愤难消,发誓要守护她——尽管她还是不能忍受他的碰触,但冰雪总有消融的一天吧?他斗志昂扬地决定用一生去融化冰雪。   五年之后,他做到了牵住她的手,他觉得这是突破,欣喜若狂。可是他的父母不觉得,这对夫妇的眼中,儿子把时间耽误在了一个没有意义的女人身上,如此下去,何时能扯上结婚证?自己几时能抱上孙子?   所以他们坚决逼迫儿子离开她,他们越看那张姣好的面容,越觉得她是矫揉造作的孽障。   两个年轻人漫步到天桥上,川流不息的车辆涂出绚烂的霓虹海,漆黑的天空唯一能看到的是闪烁的北极星。   骆铭急于向父母证明这段爱情,做出了一个错误的选择,他试着去吻她。   林霁月觉得世上唯一能容纳自己的人是骆铭。人们都觉得她清冷得不近人情,骆铭是她蛊惑下的奴隶,但分明她才是卑微的乞儿。她以为自己可以为骆铭做任何事。   在他吻上唇的那一刻,林霁月眼前翻涌起惊涛骇浪的过往,她的身体渗出无法抑制的冷汗,世界置身燥热的夏夜,她置身冰川深海。   她蹲在栏杆边干呕了两个小时,骆铭悔恨交加。   回去之后,林霁月站在阳台上,看着天际浮出越来越多的明星,凌晨三点时,北极星隐匿在了星海里。   像1980年那个傍晚,她平静地做出决定,第二天骆铭醒来的时候,她已经离开,桌上仅有一封简短的信。   黎明的曦光漏出云幕,清露晨流,林霁月拖着竿箱走进火车站。   骆铭追到即将开动的火车站,这里熙熙攘攘的人群把他挤来挤去,他看到林霁月坐在靠窗的位置,她也看到了他。   火车开动,她的目光轻飘飘地收回,没留下任何痕迹,那一刻,他知道他们走到了尽头。   但他还是不舍,她的电话没有换,他也怕她换,偶尔给她打个电话,知道她近况平安就好。他这样想。   不久,他的父母皆大欢喜地给他安排了相亲,一个时髦新颖充满活力的女人,乖巧懂事,嘴甜如蜜,这一定是儿子和夫妻俩都会喜欢的准媳妇。   女人的确很讨人欢心,她也对青年有为的骆铭满意至极,唯一梗塞的是那位前女友,女人千方百计想知道她有什么魔力让骆铭恋恋不忘。      ☆、第二十章 幻象与真实   “我只是一个落魄的愚人,不值得你记那么久。”林霁月将剩余的红酒一饮而尽作为故事的结局。   聂明宇没有说话,他只是凝视着她,既不悲伤,也不唏嘘,她讲得有多平静,他听得就有多平静。   他说不清自己的情绪,当她自剖过往后,他看到的满目疮痍是那样熟悉,他也曾有那样悲哀的记忆。   他以为自己仰视的是遥远的月亮,今生思而不得又避无可避,现在,它忽地成了一只井口,好似登着四壁苔霜就能触到。   他们在岔路口分道扬镳,又冥冥之中走在了一起。   聂明宇把那信拿起来,轻得如蝉翼一样的纸在他的手中微微颤动,像随时会展翅飞走的枯叶蝶。他拿出打火机,轻轻按下阀门。   浮空的火苗在跳动,他感觉自己胸腔里也有一团低吼的烈火,逐渐蔓延,烧光所有的积郁和愤懑,烧光痴怨滋养的藓癍。   他把枯纸靠近火苗。   林霁月看着火焰燃烧的地方逐渐萎衰,黑色的余烬支离破碎成没有重量的碎块,聂明宇的脸颊被火光照得透亮。   “还记得你在信里问我喜不喜欢你,我的回答是,喜欢。”聂明宇坚定得像一块磐石。   似是完成了某个约定,他长舒了口气。   林霁月看着他,眼前再次漫上水幕,她抱住膝盖,把脸埋进去。   她极力忍受的抽搐,让聂明宇想要安慰她,却迟疑着不敢碰到她的身体。   他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还是落在她的身上,那娇柔的身躯先是一阵剧烈的颤抖,他圈住她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她抱在怀里。   那双手臂似乎有难以抗拒的力量,像一种保护,林霁月竟逐渐安定下来,她伏在他的心口上发出低沉的咆哮,好像是要把十几年积攒的情绪都释放出来,她哭得撕心裂肺。   聂明宇觉得自己已经爬出了井口,他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心里逐渐被什么东西填满。   他想起了那首他最爱的《深深的海洋》,浓沉的风琴声萦绕着他,穿梭过他的记忆,他第一次见到她时、他第一次见到那个“霁”字、他和她在1979年的重逢、他和她的宿命紧紧纠缠在一起。   林霁月的房间里,床上是一层积灰的木板,她从不在床上睡。在那段灰暗的记忆里,无论她躲在哪里,总会有一只魔爪拽着她头发将她扔在床上,这个曾是所有人温乡的地方,是她永恒的噩梦。   她在床下铺了一层毯子,在床与衣柜的距离里,生硬地筑成她睡觉的地方。   这个夜晚,聂明宇从后面搂着她的腰,伴她入眠。   当这个世界再次苏醒,把昨日扫除,每一个生命都要迎来新的一天。   林霁月醒来的时候天已经没有半分阴影,她习惯早起,这样明亮的光线让她有些恍惚。当她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时,情绪早已没了波澜,连知觉似乎也剥夺了。   是梦吗?   她和往常一样,换了件衣服,梳好了头发,走出房间。   没有满地的灰烬,红酒杯整齐地放在柜子上,窗帘适当地半掩,时钟在滴滴答答地响。房间里似乎和昨天一样,只是厨房里有一锅新鲜的粥。   她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门有响声,有人从门外用钥匙打开了门。   聂明宇提着东西走进房间,看到她时,轻声问候了一句:“早。”   “早。”林霁月回应他。   他的手上提着白色塑料袋,里面的面点冒着腾腾的热气,在塑料袋里面附上一层雾。此外还有一卷报纸。   她去拿碗筷,两个人坐在餐桌前。聂明宇习惯性地把报纸摊开,一边看,一边吃着早餐,林霁月低头想着什么。默契得像在一起几十年的亲人。   “你昨晚没回去,没事吗?”林霁月的粥见了底,勺子搁在碗中,发出清脆的声响。   “没事。”聂明宇不假思索地回复。   “你妻子呢?”她轻飘飘地问出这句话。   “她有情人陪着。”   静默中,空气流动似乎也变慢下来。   聂明宇读完最后一则专栏,把报纸对折了两下,平整地放在桌面:“公司那边还有事,我晚点过来。”   林霁月呆滞地看着眼前的碗,眼神中隐忍着复杂的情绪。   这一天是聂明宇的新生。他脚步轻快,走向停靠了一整晚的汽车,没有一丝停顿地离开。   烟雾缭绕的办公室,张峰抽掉了三支烟,忧虑还是没消,他掐灭已经抽了半截第四支,看着面前的座机电话,两只手纠缠在一起。   “张总,聂总回来了。”秘书推开门。   张峰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迟早要告诉他,起身时扣上了啤酒肚上的西装扣子。   “酒店的事儿发了,不过装箱子的车运到省外了,我还让小芮去把那两个女支女的东西都收拾掉,不会让条子查到线索。”张峰向皮椅上的人汇报起来。   聂明宇玩弄着手上的钢笔,冷肃的神情让张峰更加忐忑。   “你不是说一定会天衣无缝吗?”质问的语调依旧没有起伏,但格外瘆人。   “阿强埋箱子的时候把呼机也埋了,才会让人发现土下有东西。该处理的……我们都处理掉了,这次绝不会再出差池。”张峰恳切地保证。   聂明宇微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不再说话,用动作示意他可以走了。张峰如释重负,转身离去。   回到公司得知这些消息就像是有根针戳破了气球,美好的事情极为迅猛的破灭,只剩下冷冰冰的空气。   聂明宇看着金属钢笔上映出的人影,强烈地觉得生活就是这样,在给予希望的时候又会带来更深的绝望。   就好像之前出现的让人幸福的东西都是幻象。 作者有话要说:  为什么不排斥聂总的肢体接触?当然是因为性冷淡的脸让人特别有安全感(?▽`)   ☆、第二十一章 解脱   聂明宇推门进入画室,映入眼帘的首先是灰暗的地板,用于制作雕塑的材料一筐一筐地摆在一起,画质杂乱地堆放在角落。   两个实习警察正专心致志的盯着电脑上的资料,抬眼看到走进画室的人,都震惊地屏住了呼吸,面面相觑。   聂明宇已经从内线那里知道,冯蕾蕾在帮刘振汉复原被硫酸腐蚀得面目全非的受害人头像。此刻,他的妹妹正和一个年轻男人在一座头像前忙碌。   “哥……”冯蕾蕾见到来人,并没有停下手中的工作。   聂明宇走上前去,明知故问:“这是在做什么?”   “帮一个朋友的忙。”冯蕾蕾知道他和刘振汉最近的关系可能不太好,所以并没有提及刘振汉的名字。   聂明宇用带着愠怒的语气说道:“蕾蕾,我给你找这个画室,可不是希望你干这些的。”   “我知道,可我只是想帮振汉哥一个忙,”蕾蕾在他的质问面前细若蚊声,“那两个女孩子都是被坏人用枪打穿了脑袋,我想帮帮她们。而且,这也是雕塑嘛……”   “那能一样吗?”   聂明宇很无奈。   蕾蕾不知道事情的真相,自己也绝不会让她知道,所以他不能怪罪她站在自己的对立面。可是,至亲也成了将自己推向深渊的助力,这样的现状让他感到恼火。   他掩下一抹暴戾,注意到了旁边那个一直没有说话的年轻男人,他大概也不过三十岁的年纪,神情淡然,颇有一种世外谪仙的儒雅。   “这位是?”聂明宇察觉到,现在自己的妹妹身上似乎也流转着一些与之相似的气质。   冯蕾蕾这才想起要介绍一下:“颜明,这是我哥。哥,他叫颜明,他对人体骨骼很有研究。”   颜明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向他问了好。聂明宇敏锐地觉得眼前这个年轻人清雅得过了分,他和蕾蕾之间有种莫名圆融的气氛。着给聂明宇一种危机感。   “哥,我陪你出去走走。”冯蕾蕾主动放下了手中的工具,自然地挽起了聂明宇的手臂。   街道上,兄妹二人一路无话,似乎只需要这样紧紧依靠就足够了。   “哥,嫂子最近怎么样?”冯蕾蕾想找点话题。   “……还好。”他这样说。   其实不好。   孟琳知道自己与情郎的事已经败露,赶紧约他到废弃工厂,将拷贝下来的龙腾公司贪污受贿的资料交给情人,并令其赶紧出国避祸,等时机成熟自己再联系他。   拷贝软盘,孟琳的本意是保住情人和自己的生命,可这也是聂明宇起杀心的缘由。   这会儿,那个年轻的情人应该已经被张峰绑在仓库里了。   两人走了一会儿,一辆警车从路上看到了他们的身影,于是开上去缓缓停靠。   兄妹的目光很快被警车吸引,从车上走下来的人正是刘振汉。他从看到聂明宇的那一刻,眼神里就写满了凝重。   “哥,振汉哥,你们肯定有事情要说,我就先回画室了。”冯蕾蕾知趣地不参与他们的话题,他拉了拉聂明宇的袖子,“我今天晚上回去吃饭。”   “好。”聂明宇脸上浮现温柔的神色。   接下来刘振汉要说的话,他一个字都不想听。   “明宇,你知道我现在在查你,你肯定也在看着我,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我们必须把这件事情……弄明白。”刘振汉其实很着急,他越不想承认聂明宇和一系列违法犯罪的事情有牵扯,眼下的证据就越逼他相信事实。   “你可以查,不用管我。”聂明宇不愿意面对他,他有多么渴望当年战场上的荣光,就有多珍惜和刘振汉的情谊。   “就算发生了这事,我们俩也还是好兄弟,我现在,”刘振汉觉得自己的舌头像打了结,捋不清话语,“我现在就希望你把事情讲清楚!”   “你让我讲什么?我没有可讲的。改天到家再聊吧,我有事先走了。”   聂明宇转身离去的动作仿佛不容他打断,刘振汉深感无力。   刘振汉自知亏欠聂明宇太多。   那道远去的背影曾在冰窟窿里捞回他一条命,也曾在幽暗无边的越南丛林里给他活下去的勇气。   如果他没有替自己挡的那枚□□,又怎会伤及腹部,一生无法生育。他在一条满是荆棘的道路上成就的壮阔的事业,是自己一生不敢奢求的东西。   他的生命是和自己连在一起的,埋葬了他,自己的人生也将沉沦在灰暗里;但若是放了他,辜负坚守一生的信念也将使自己悔恨终生。   刘振汉没有选择。   孟琳坐在床上颤抖,电视机里的内容已经无法再分散她的注意力,她预感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她的头上仿佛悬着一把刺刀,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来。   历数她这前半生,除了“美满的婚姻”她已经得到了大多数人梦寐以求的富裕,从一个小小的棉纺厂女工一跃成为大财团董事长的妻子,足以羡煞旁人了。   楼梯上隐约传来不缓不急的脚步声,那节奏一下一下仿佛踩踏在她的心尖上,每一步都压迫着她的心脏,浑身的血流似乎也滞塞。   聂明宇推开门,发出“碰”的声响,孟琳身体颤抖了一下。   “真清闲。”聂明宇走过去,关掉嘈杂的电视。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一台录音机。   空荡荡的房间里,录音机响起孟琳的声音:“你拿着这个,赶紧到国外去,到了国外以后千万别联系我,等我联系你……”   聂明宇把它扔到孟琳的面前,转身朝着门走去。   孟琳颤抖着把录音机关掉,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既然你都知道了,我没什么可说的。聂明宇,我们之所以走到今天的地步,不是我一个人的原因。”   聂明宇没有回头看她,但停住了脚步,站立在门口。   “我告诉你,我受够了!我受够了你对我的折磨!”把积郁多年的情绪爆发出来,孟琳扔开怀里的枕头,冲到他面前。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她的脸上露出悲凉的嘲讽,“我怀了那个人的孩子。”   聂明宇身形一滞,回过头来时,脸上依旧是一副不冷不热的表情,他扬起一只手,像是在诵读一首低沉的诗句:“伟大的母亲。你多光荣。可惜那孩子没有父亲了。”   他收回手,转身离去。   天都市艺术厅。   这里的时间似乎流逝得很慢很慢,还是那些人,他们各自弹奏着不同的乐器,把美妙的器音融合成和谐的乐曲。   不过这次不同的是多了一个人。   坐在角落里的女人正聚精会神地弹奏着钢琴,她的嘴角微微上扬成美丽的弧度,目光清亮柔和,衬衫的线条立出她挺直的脊梁,优雅得像一位真正的钢琴家。   聂明宇的到来让所有人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似乎是隆重地欢迎他的加入。女人也停下了动作,抬头看去。   两道视线飞速地对视,又迅速隐匿在融洽的团体氛围中。聂明宇脱下外套,取出柜子里的手风琴,他坐在自己的老位置上,大家一起就着上次中断的地方再次齐奏起来。   聂明宇的耳中,钢琴的声音是格外清晰的,自己的手风琴是为了应和它而鸣响。   孟琳怀上孩子,他的第一反应是雀跃,是解脱。就好像他终于有了充足的理由,心无旁骛地去爱林霁月。   他曾以为爱情于自己而言是奢侈与遥不可及的梦想,林霁月就像上天赐给他的礼物,对他前半生潦倒无望的补偿。   他们是最适合彼此的人,今生唯一的挚爱。      ☆、第二十二章 海浪   风逐尘沙,星渐移。   陆陆续续的人从艺术厅走出来,向着黑夜的四处弥散。   芮东兴推开车门,香烟头的火星儿飞坠落地,湮灭在他的皮鞋底下。   聂明宇和一个女人最后走了出来,芮东兴记得女人是上次见过的那位,他竟然破天荒地在聂明宇的脸上看到了笑意。   女人先抬眼瞧见他,芮东兴有些腼腆地朝她笑了笑示好,聂明宇的目光在接触到他的时候黯淡了一些,把脸上的柔色藏了起来。   “你吃晚饭了吗?”聂明宇对着女人问道。   “吃了。”女人眼睑下垂,轻声说道。   聂明宇想了想,转头问芮东兴:“有什么事吗?”   “张总让我接您回公司,说有事想跟您谈谈。”   “是重要的事让他给我打电话,你回去吧。”聂明宇不再看他,转身和林霁月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芮东兴在寒风中望着两道身影若有所思,忽的一下,艺术厅的灯光尽数熄灭,整片建筑都糊在黑漆漆的世界里。   龙腾集团经理办公室里,张峰的眉毛拧出拨浪的样式:“你是说,聂总和一个女人在一起?”   “上次我送聂总回公司的时候,她就在公司楼下等着,然后她就跟聂总进大楼了。”芮东兴尽量想表达清楚。   张峰也觉得这事充满了神奇的韵味,他的脑海里扑腾一下闪过在檀山观的画面,他去见聂明宇时,也曾见过一个女人。   起初他并没在意,是因为聂明宇的不近女色是和太阳东升西落一样的既定事实,没有人会怀疑。   天都市艺术厅,檀山观,这两个地点是聂明宇的私人领域,绝对的私人,任何的打扰都像是犯下莫大的罪过,连至亲都不行。   但是那个女人竟能出现在这两个地方。   张峰想跟聂明宇通报一件他自作主张的事,他有八成把握觉得聂明宇会同意这个做法,这是关乎公司前途的大事,但一想到那个打破常规的女人,张峰又觉得是小事了。   于是他挂断电话,决定不打扰聂明宇。   林霁月说了个小慌,她没有吃晚饭,因为练钢琴的时候过于入神,等她回想起来时,已经不饿了。   聂明宇的车在街边停下,林霁月看了看四周,并不是她熟悉的任何地方。   没等她开口提问,聂明宇已经准备下车:“去吃晚饭。”   街边有一家夜间生意仍然兴隆的饭馆,因为这是本地人夸赞的老店,菜品繁多,味道一流。   聂明宇看到林霁月垂眸的那一刻就知道她还饿着,所以选择来这里。说来是很奇妙的感受,她眼神晃那么一下,他就把她的内心读得一清二楚。   雅间里,两人随意点了些招牌菜,然后说起一些今天练琴的事。聂明宇聊到中学时的学生乐队和古怪的声乐老师,难得的意趣盎然。   晚饭后重新回到车上,林霁月接着乐器的话题说道:“天地是乐器,万物之音都是它的乐声。”   聂明宇忽地被她的诗意触动了,等她继续说下去。   “海浪扑打在岩石上,被撞散了,就发出巨大的声响,转瞬消逝的白花,是短促的尾音。”   “……你想看海吗?”   滨海的城市,海浪与礁石是内陆见不到的风景,环绕的沿海公路像一条蜿蜒前行的蛇,飞蛾在两旁的路灯下织织串串,把橘黄的光线梭出新娘头纱般的照影。   海的声音磬古隆长,延延绵绵无穷尽,回荡在天地之间,震透人的心脏。   林霁月站在坑坑洼洼的礁石上,俯瞰高岩之下,黑夜里汹涌的海浪似狰狞的鬼魅,疾而烈,勇而刚,柔而重,发出硕大的撞击声。   有水滴飞溅到她脸颊上,凉飕飕的。   依稀能看见不远处有一条小道隐伸到小沙滩前,借着昏暗的月光,两憧黑影越过礁石,来到沙滩上,坚硬的触感被绵软的沙代替,让人有些恍惚。   这里能看见一道微弧的海平面,聂明宇觉得好像随时都会有一轮红日从海水中浮起来,映出澄澄的天与水。   可现在是晚上十点四十三,离黎明还有很久。   林霁月伸出双臂,与夜风拥了个满怀,她抱住自己的肩膀,觉得大海才是一位真正的母亲。   “高兴吗?”聂明宇问道。   “我很开心。”林霁月的笑声随风而逝。   我也很开心。他在心里说。   这样幽僻的世界,只有他们两个人,只有大海、礁石与沙滩,头顶高悬着一轮雾月,脚下或许是沉睡在海底深处的太阳——多浪漫。   聂明宇从后面轻柔地圈住她,怀里的人剧烈颤抖了一下,但在他施加的劲力中逐渐稳住,良久,她僵硬的身体转过来,双手环住他的腰,把脸埋在他的风衣前。   海浪声一直响彻两人的灵魂,在他们的记忆里横冲直撞。   第二天清晨,聂明宇伴着怀里发丝间的香气醒来。   左边的床沿和右边的柜子都高得如山峦,挡住了窗外透来的晨曦。他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身体,缩出“山谷”。   穿好外套,他回头看着床与衣柜间的地铺,林霁月仍在熟睡。他的嘴角勾起轻微的弧度,走到窗前拉上了半开的窗帘,把扰人的光挡在外面。   聂明宇来到集团大楼,径直走向经理办公室。   “聂总。”张峰站起身来。   “昨晚有什么事?”他用手示意他坐下。   张峰看着聂明宇也落座在沙发上,这才缓声说道:“绑孩子的人,我已经让他们开始行动了。”   这个消息宛如爆炸的惊雷,劈开炎夏的裂口。   聂明宇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什么?”   张峰低着头,略显纠结。   聂明宇花了好一会儿时间才消化他说的话,愠怒的声音再次响起:“你胆子太大了!为什么不事先跟我说一声!”   “刘振汉欺人太甚,我也只是想制一下他。”张峰对他的怒意早有预知。   他知道,聂明宇虽然会一时震怒,但最后还是会同意这个做法。   “张峰,亮亮不仅是刘振汉的儿子,老爷子十分喜欢他,而我,是他的叔叔。”聂明宇的声音又转为了低沉。   张峰感到一道毒蛇的视线正锁定在自己身上,寒意沉降,他不敢去与之对视,只是思虑般地说道:“那我让他们先把孩子藏起来,不卖出去。”   “好生伺候着,少一根汗毛都不行!”聂明宇用命令般的口吻说道。      ☆、第二十三章 察觉   王丽敏此刻的心情是忐忑又、抗拒又期待的,当女秘书领着她来到龙腾集团会议室外的时候,透过玻璃窗可以看到里面围坐着西装革履的男人和女人,王丽敏扯了扯自己的衣角,觉得太窘迫了。   女秘书走进会议室,来到聂明宇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什么。聂明宇便轻手轻脚地绕着桌边走开了,会议室内报告的声音远了,他走出会议室,随手合上门。   “明宇,我觉得还是不合适,我从没干过这个……”王丽敏见到他时就像抓住了悬崖边的树干。   聂明宇脸上挂着亲近又温和的笑容,对她说道:“嫂子,没事,都安排好了。”   他领着王丽敏进入会议室,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在他们身上。   “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新的总公司会计师主任,王丽敏。”聂明宇舒朗的声音响起。   张峰的脸上露出玩味的笑容,刘振汉的妻子在龙腾上任,确实是一件可以催生微妙气氛的事。   王丽敏有些拘谨地在众人的掌声中落座,聂明宇也坐下,继续聆听刚才的报告。   张峰附耳与聂明宇说着什么,不断有打量的目光落在王丽敏的身上,这样的场景让她茫然无措,只能故作镇定。   会议过后,聂明宇回到自己的办公室,阿三和秘书正在整理文件,突然,董事长办公室的门被猛地撞开。   聂明宇暴戾的质问像晴空中降下的一道惊雷:“谁来过办公室?”   阿三心惊肉跳地说出“蕾蕾来过”四个字,聂明宇的眼中闪过惊异的神色,有那么一刹的停滞。   “马上叫张峰过来!”甩下这句话,他转身又回到办公室去。   办公室里,墙体上的暗门打开了,橘黄色的灯光中,军旅排长的房间一切如常,除了抽屉里少了一把□□。   冯蕾蕾的心扑通扑通地直跳,她的脑海里满是那天晚上在巷子里被男人侮辱的记忆碎片,锋利的碎沿把她的心割得血痕累累。   她的包里有一把沉重的□□,铁身的枪柄被她的手捂得温热。   她下了出租车,朝着一个方向走去,双腿在颤抖中律动出极快的步伐。她凭着记忆终于等到那个男人出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她朝着他的背影走近,停留在包中的手逐渐抽出,隐约露出枪柄的轮廓。   “蕾蕾?”空灵的女声呼唤出她的名字。   冯蕾蕾茫然地朝着声音的方向看去,一个熟悉的女人正从一旁的岔道中走出来,她的面容似乎能够牵扯到冯蕾蕾记忆里的很多东西,但冯蕾蕾想不起来了。   “你还记得我吗,我是林霁月。”女人的目光无意地落在她的手上,冯蕾蕾的手一松,枪柄又滑落进了袋子中。   “林霁月……”冯蕾蕾喃喃着这个名字,随后慢慢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是我。”林霁月的直觉几乎可以肯定那是一把□□,蕾蕾正要做一件可怕的事情。   “我……我回头跟你说。”冯蕾蕾被突如其来的变故弄得束手无策,眼看男人的身影又要消失在迷宫般的巷子中,她哆哆嗦嗦着脚步赶紧追了上去。   林霁月也追了上去,企图用叫她名字的方式唤醒她的一些神智,但没有任何作用。林霁月加快了脚步,索性拦在她面前。   “发生了什么?你想要做什么?”她急切地问道。   “我、我……”她的大脑就像有一支搅拌机在嗡嗡的运作,迷眩出灿烂又无用的波纹。   肖云柱听到身后的动静,回过头来,看着她们。   冯蕾蕾立时抽出枪,甩开林霁月的手,把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他,颤颤微微地走到他面前。   “蕾蕾!杀了他你也会同归于尽的!”林霁月不知道她身上发生了什么,但她眼中的恨意如此熟悉,让林霁月想到了自己。   冯蕾蕾早已听不下任何话,那个困扰她数年的噩梦就在面前,一个魔音催促她按下扳机,结束一切。   林霁月想到了那瓶老鼠药,想到了坐在沙发上慢慢看着饭菜凉透的夜晚,她也曾置生死于一瞬,但冯蕾蕾和她不一样,她那时一无所有,冯蕾蕾却有无数爱她的人。   林霁月看向那个站在原地的男人,他一脸横肉,面对枪口却纹丝不动,似乎在回忆着什么。   “蕾蕾,不值得,你想过你爱的人吗?你开下这一枪,就再也不能与他在一起了!”   有时候人会自私地不在意爱自己的人。他们的爱与自己的痛苦并不能抵消,但自己的爱可以。   冯蕾蕾的脑海里闪过颜明的面容,那张儒雅的脸上始终挂着若即若离的笑意,身上散发着淡淡的茶香,仿佛飘渺于世外的谪仙。   “蕾蕾,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他揉着她的头发,温柔的语气像一首摇篮曲。   “为什么?”   “回老家安葬我父亲,还要为他守孝半年。”   “我不想你离开我那么久。”   “只要我们的心在一起,我们就离得很近。”   冯蕾蕾的心神像是撞在了一块柔软的地方,她知道自己叩不下扳机了,可那张恶心的脸就在自己面前,她又不愿意放下枪。   拯救这样进退两难的踌躇的是飞驰而来的数辆黑色的汽车,它们的轮胎在地面擦出刺耳的声响,像猎犬一样将三人团团围住。   车速减慢时,聂明宇迫不及待地冲出了车门,他举起双手,示意两方都冷静下来,随后一步步逼近举枪的妹妹。   冯蕾蕾的目光始终不甘地注视着肖云柱,聂明宇一把把她的□□夺下来,扔向身后的下属,把她的头按在自己的怀中。   “没事了,我在这里。”聂明宇喃喃地在她耳边说出安慰的话语,深沉的眼睛中沉下愧意与怜爱,他轻拍着蕾蕾的后背,然后看了一眼林霁月。   他把蕾蕾交给芮东兴,看着她被塞进车中,迅速离开这个地方之后,才长舒了一口气。   他走到肖云柱面前,看着这个折磨了蕾蕾数年的罪魁祸首,凛冽的眼刃已经把他割成千万块碎片。   “你该死。”他咬牙切齿地说出这三个字,不是威慑,而是真正的痛恨。   肖云柱心里发虚,但仍然硬气地说道:“我知道,她被我……”   “你还敢提?!”话语未完,一顶膝击撞在他腹部,剧烈的疼痛把他剩余的话通通噎折在喉咙里。   聂明宇揪住他的衣领,几欲想拿枪在他的脑门开个洞。   “聂总。”张峰适宜地提醒了一声。   聂明宇想到亮亮还在他的手里,眼中的狰狞逐渐褪去,留下幽夜下起伏的暗潮。他打了个响指,把肖云柱留给张峰。   聂明宇一个眼神,林霁月跟着他上了其中一辆车,车辆很快倒行,驶出了这条小巷子。   “蕾蕾和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林霁月收回了目光,问道。   “……谢谢你帮我阻止了她。”聂明宇没有回复她的问题。   “没有我她也未必会开枪。”林霁月从蕾蕾的眼中并没有看到那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从我这里偷了枪,我很担心。”   “你认识那个男人。”   林霁月的话轻飘飘的,不像是询问,而是肯定。   两个人过于了解彼此,也会有弊端,比如现在。聂明宇最不希望被她看到自己阴暗的一面,她却灵敏地嗅到了蛛丝马迹。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但已然猜到了聂明宇和那个男人有着不寻常的联系。      ☆、第二十四章 太阳之下   上午十点半。   “今天中午来公司吧。”聂明宇翻了一页面前的书籍,打算以这句话作为通话的结尾。   “要我带点什么吗?”电话那头是林霁月轻柔的声音。   “能吃到你做的菜是我的荣幸。”聂明宇的脸上始终荡漾着沉醉的笑容。   “好。”   挂断电话的时候,机体已经微烫,聂明宇把手机放在桌子上,继续阅读手中的书。   中午十二点二十,林霁月提着保温饭盒进入了集团大楼,秘书见到她的身影,连忙起身。   “麻烦通报一声。”林霁月礼貌地向她询问。   “聂总刚刚去参加临时会议了,临走时他吩咐过,如果您来了可以直接进去。”秘书恭敬地说道。   “谢谢。”   秘书目送她进入办公室,还没来得及重新回到工作状态中,又一阵高跟鞋的声音响起。   “夫人……”秘书觉得空气凝固在自己的肺部。   孟琳轻松地问道:“明宇在吗?”   “他开会去了。”秘书觉得自己脸上的笑容十分僵硬。   “那我在办公室等他。”孟琳说完这句话,径直转身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秘书来不及阻止,怔怔地看着那扇门再度合上,发出“啪”的轻响。   四周重归寂静。   “你是?”孟琳在看到沙发上坐着一个陌生女人,先是一愣。   “你好。”林霁月与她的反应如出一辙,“我叫林霁月。”   这个耳熟的名字在孟琳的脑海里转悠了一圈,勾出了一些东西。孟琳还记得在订婚前的某个时刻,冯月梅对她说,聂明宇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   “你就是林霁月?”孟琳有些不可置信,她上下打量着眼前这个女人,有种梦幻得不真实的感觉。   结婚前夕,孟琳凑在未来的小姑冯蕾蕾身边好奇地打探聂明宇以前喜欢过谁,冯蕾蕾说了一个名字,还在本子上写了下来,孟琳清楚得记得那个生僻的“霁”字。   眼前的女人确实给孟琳一种清风霁月的直观印象,她皮肤雪白,仪态庄雅,坐在那里像一幅画。   “你认识我?”   “听过你的名字。”孟琳坐了下来。   孟琳的心脏跳动的速度在加快,她当然知道记忆中神秘的女人出现在公司里意味着什么,这种感觉太奇妙,透着几分诡异。   “你……你是什么时候在天都的?”孟琳有很多问题想问,却不知从何梳理,连措辞都变得困难。   “刚来不久,两三个月。”   “你来找明宇?”   “是的。”   “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我是说、最近一段时间?”孟琳从蕾蕾那里得知聂明宇曾到处打探过她的下落,皆无所获,她怎么就突然出现了呢?   “我们在檀山观偶遇的。”林霁月一一具答。   随后是一阵良久的沉默。孟琳分不清她们二人到底谁算横刀夺爱,这样微妙的关系似乎应该滋生出许多□□味,可林霁月身上有一种人淡如菊的气质,让人找不着火点。   茶几上的饭盒似乎已经回答了孟琳心中所有的疑惑。   “既然他不在,那我就先走了。”孟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林霁月也起身,她仿佛欲言又止,孟琳临别前苦楚的眼神从她身上扫过的时候,又一个人推开了办公室的门。   推开门的聂明宇正看见两个从沙发上站起来的女人。   “有事吗?”他不带温度的眼神瞥过孟琳。   “没事……回头再说吧。”孟琳本来想问他自己腹中的孩子该怎么办,眼下的场景,她不该多停留一刻。   孟琳匆匆离去,聂明宇并未放在心上,他的目光落在林霁月的身上,又变为缱绻的柔和,仿佛刚才发生事的只是窗外掠过的鸟雀。   “你做了什么?”他坐下来,有些期待地问道。   “你打开就知道了。”   “我想听你亲口告诉我。”   林霁月依旧微笑着,却并不打算说什么。   聂明宇意识到她因为孟琳的事而察觉到了某种道德上的压力,那种细微到枝端末节的情绪变化,每时每刻穿插在两人严丝合缝的默契里。   他打开了饭盒,扑面而来的是蘑菇的清香。   午饭过后,聂明宇打开了密室的门,林霁月踏进橘色的灯光里,似乎能感受到很多东西,透过每一件摆设,她能窥见他的内心。   荣光,英雄,成就……无数的词汇。   聂明宇把头靠上叠成豆腐块的被子,似乎想舒舒服服地睡一觉。   “你钢琴练得如何了?”他躺在床上,合上了双目。   “比之前好。”   林霁月收回环顾一圈的目光,他的身躯压在狭窄的单人床上,她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小小的床似乎本不应该承受两个人的重量,可她轻飘飘得像一缕烟似的——聂明宇这样想。   他伸出手指,指尖碰到她撑在床上的手,她微微一抬,两只手就握在了一起。她的手柔软得像没有骨头,肤如凝脂,聂明宇偶尔猜测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握住。   “刚才那位,是你的妻子吗?”她这般不合时宜地问道。   “是。”他淡淡地说道,“怀了别人孩子的妻子。”   他张开一只手臂,请求她到他的怀里来,她如他所愿。   聂明宇把鼻子凑近她的秀发,贪婪地嗅着她的香气,那是最有效的催眠剂。   梨形的灯泡里,灯丝明亮得像太阳,在人的眼睛里留下阵阵虫影。   他们在这只小太阳下安然地睡去。      ☆、第二十五章 黑暗   冯蕾蕾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透聂明宇,她从小相依相偎的哥哥似乎换了一个灵魂,她凝视着他的脸,熟悉的轮廓逐渐淡去,她仿佛看到了一个陌生的、甚至有着些许残忍的人。   “你一直看着我做什么。”聂明宇瞥了她一眼。   冯蕾蕾刚想说点什么,又想起肖云柱的事,她为此赌气地别过头。   她想起那天突然出现的林霁月,像一场梦一样,她真的存在过吗?什么时候出现的?关于儿时的记忆似乎很稀薄,林霁月的影子在她脑海里形成一种近乎醉氧的眩晕。   她好想对聂明宇问个清楚,但一张口喉咙就像黏住似的。   冯月梅发觉平日里亲密无间的儿女今天有些异常,但从他们的口中都问不出缘由,索性只当是孩子的赌气。好在孟琳很快也到了,某种程度,这位温顺的儿媳是冯月梅得以言欢的唯一对象。   孟琳被婆婆邀请到厨房去一边为家人准备晚宴,一边拉拉家常,她本意有更重要的事想做,但还是选择了先去厨房。   冯蕾蕾从报纸中探出一双眼睛端详着孟琳的举动,察觉她和聂明宇之间似有什么芥蒂。她猜测孟琳是否知道林霁月的存在,而他们三人究竟是如何处理此事的。   聂明宇平静得就像一滩沉寂百年的死水,冯蕾蕾能感受到他刻意而为的意味,他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提,甚至连一个心虚或思虑的眼神都没有。   诡异的气氛笼罩着市长家,饭菜陆续上桌。聂明宇将手中的杂志一合,和往常一样帮忙来到厨房帮忙盛饭端碗,蕾蕾有意不与聂明宇在一块,所以没去。   冯月梅上楼喊丈夫下来,厨房里,孟琳觉得可以趁这个短暂的空档谈一谈她一直思考的事。   她对聂明宇说,自己想打掉腹中的孩子。   聂明宇手中的动作有那么瞬间的停滞,但很快恢复如常。   孟琳以为他还在生气,于是说道:“我想好了,我们可以离婚,你可以同林小姐在一起。”   聂明宇仍旧没有理会她。   孟琳觉得自己最怨的便是他这副不理不睬的样子,当面装得什么都听不进去,背后又什么都要掌握在手中。   她的话就像一片枯叶在水面打转,怎么也触不到岸。   很快冯月梅也下楼来,一家人围在桌子上吃起团圆饭。   聂大海率先打破沉寂的饭桌:“大刘好些天没来了,匿名信的事也不知道查得怎么样。”   冯月梅指责道:“怎么又提那档事了,你这不是徒增明宇的压力吗。”   冯蕾蕾兀自喝着汤,想起自己用雕塑帮刘振汉复原的两个女人的头骨人像,不知有没有用。   聂大海对妻子的维护冷哼了一声:“如果有好消息,怎么会到现在都没个问候,肯定是查到了什么,要避嫌。”   聂明宇放下手中的碗筷,突然郑重地将十指交叠起来,他环顾桌子一周的亲人们,缓缓地说道:“我想通知你们一个事。”   孟琳和冯蕾蕾心里都咯噔了一下,不约而同地想起林霁月。   他要宣布么?冯蕾蕾和孟琳都说不清自己是愿意他说出来,还是不愿意他说出来,打破现有的平静总是会引来焦躁和恐慌。   孟琳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突然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肩膀上,她一惊,手里的勺子哐当地落在碗里。   “孟琳怀孕了。”   时间静止,孟琳眼前有一只素白的瓷底,里面盛了一块带油的红烧肉,正冒着腾腾的白烟。   “真的啊?哎呀,怎么不要说!”冯月梅欣喜地握住了孟琳的手,激动得快要热泪盈眶。   孟琳觉得眼前的光线忽明忽暗,她的心脏像一个让血液飞速在血管中狂奔的高压水泵,膨胀得快要爆炸。   她回过头去看向聂明宇,那张寡淡的脸上挂着似有似无的笑容,透着计谋得逞般的得意。   “好、好!太好了!这是好事,我们应该干一杯!”聂大海比妻子更加振奋。   “孕妇不能喝酒!”冯月梅连忙说道。   “那就以茶代酒、以汤代酒!”聂大海来到儿媳身边,感激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孟琳,谢谢你,我们想抱孙子的愿望终于要实现了!”   聂大海的热情与聂明宇的冷漠让孟琳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绝望,她近乎快要失去所有的意识,整个人都处在消亡的边界。   冯蕾蕾神情复杂地凝视着聂明宇。她这回是真的猜不透了。   她的哥哥,此刻像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渗着令人战栗的冰冷。   孟琳木讷地任由两位老人对着自己与腹中的孩子亲切地关心,聂明宇站了起来,说了句“公司还有事”便准备离开。   冯蕾蕾追了上去。   “哥!”她在门口叫住他。   聂明宇转过身来,与她对视着。   “林霁月回来了对不对?你们联系多久了?你和嫂子到底怎么回事?”有太多的疑问是关乎到这个家庭的安危,她选择暂时忘掉肖云柱。   聂明宇像是回头听了什么于己无关的嘱托,一言不发,转身上了车。   那辆黑色的轿车敏捷地拐到街道上,毫不留情地把冯蕾蕾、把夜色中的市长公寓甩在身后。   冯蕾蕾决心要问出真相,聂明宇不告诉她,她就要问孟琳。   冯月梅滔滔不绝地跟孟琳讲了许多当母亲的经历与经验,她全然没发觉儿媳苍白僵硬的脸色,只当她是初次怀孕茫然无措。   冯蕾蕾见时机差不多,借口支走了母亲,郑重地坐到孟琳身边。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冯蕾蕾几乎一刻都不愿意等。   孟琳握住了她的手,眼中蒙上一层水雾:“蕾蕾……我该怎么办?他不会放过我了……他在报复我!”   “不会的,别哭,让爸妈看见了说不清。”冯蕾蕾一边安慰着她,一边追问,“到底怎么回事?”   孟琳附在她耳边,带着哭腔的声音告诉她,腹中的孩子是情人的,聂明宇根本没有生育的能力。   冯蕾蕾顿时像被一道雷劈着了,她感觉眼前天旋地转,夜幕穿透了灯光,重重地压在自己的身上。   ☆、第二十六章 风雪围城   “有人出卖了我们,孩子……被找到了。贺清明最近和北京来的女记者很亲密,怕是要反水,我们已经在严密监视他。”芮东兴向张峰一一报告着。   张峰的烟抽了一根又一根,愁绪就像这烟雾,让他看不清眼前的事物,他有种恍惚的预感,自己的大限似乎在靠近了。   他将要为什么殉葬?聂明宇?龙腾集团?还是别的什么。   严冬已至,风雪围城。   王丽敏与亮亮坐着警车回到天都,她的心情是激动万分的,她刚从人贩子手中抢回了儿子,她生命中最宝贵的东西失而复得。   她想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刘振汉,可刚到警局门口,就看见他急急忙忙地从警局里出来。   “亮亮!”刘振汉也是惊喜的。   “爸爸!”父子二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振汉,我……”王丽敏想告诉他自己准备辞去龙腾的工作。   “对了,你这些天不要跟聂家走动了,有什么事回来再说。”刘振汉放下儿子,正欲要走。   “到底怎么了?”王丽敏听到“聂家”二字,赶紧追上前去。   刘振汉重重地叹息道:“出大事了,明宇现在很危险。”   他留下这句话,随后便匆忙地离开了,王丽敏望着他去的方向发着神,刺骨的寒风中,亮亮不停地呼唤着她。   从刘振汉口中泄露出的预警被王丽敏告知给孟琳,孟琳挂断电话,怔怔地呆在原地,她感到一场风暴正式逼近,谁也逃不掉了。   孟琳一刻不停地来到龙腾大厦,第一次,她没有预约直接闯了进去。   沙发上,聂明宇手中捧着一本书,似乎她的到来并不能打扰他的兴致。孟琳看了一眼一旁的林霁月,他这样有恃无恐,又何须她婉言借过?孟琳当即选择将知道的事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聂明宇,刘振汉那边已经查到关键证据了,你现在很危险你知不知道?你收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没命的!”   孟琳的急躁在聂明宇这里仿佛只是蚊蝇嗡嗡,她已经受够了他的不理不睬,孟琳直接伸手把他的书抽掉。   “昨晚我提议我们可以离婚,你没有回答我,好,我就当你是想维持现在的关系。我现在还是你的妻子,就有义务跟你面对危难。那么,你到底是怎么想的?我求你、我求你告诉我,可以吗?”孟琳近乎绝望地看着他。   林霁月默默地看着他们。   那双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眼眸中倒映出孟琳哀求的轮廓,聂明宇只是淡淡地问道:“告诉你,又怎样呢?”   “你告诉我,我们可以一起面对,你还有家人啊!爸爸、妈妈、蕾蕾、还有我!你总是这样一言不发,让我们怎么帮你?”孟琳用急切地语气说道。   聂明宇的嘴角突然扬起一丝笑意,淡得如烟雾般迷濛,孟琳睁大了眼睛,想到这似曾相识的表情他昨晚在餐桌上也露出过。   他拍着她的肩,告诉爸妈她怀孕的事。   孟琳眼睁睁看着他薄唇微启,吐出一句话:   “那就去帮我吧,用你的孩子。”   孟琳像触了电一样霎时弹开,那本书啪嗒一声落在地上。她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她的脸上逐渐露出癫狂的神色,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明白爸一向清正廉明,所以你拒绝我的离婚提议、甚至告诉爸妈我怀孕的事、就是为了让我用孩子博得他老人家的庇护?”   聂明宇别过眼睛,不去看她。   孟琳的目光落在一旁静默的女人身上,她的脸上露出嘲讽的神色:“我记得蕾蕾跟我说过,她是你最爱的女人,而为了你的野心,你连她都可以不顾?那你保存了十几年的信算什么?你这样置她于第三者的身份,算什么?”   “聂明宇……”孟琳脸上僵硬的表情逐渐变得扭曲、精彩,她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刻,高高在上地嘲讽面前这个神明一般的男人,“你真是太可笑了。”   孟琳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办公室,就像她来时那样气势汹汹。   整个办公室很快又恢复了寂静。   聂明宇烦躁地揉着自己的晴明穴,虽然在孟琳面前表现出强势和独断,但他心虚得甚至不敢去直视林霁月的眼睛。   林霁月依旧默然不语,探究的目光被聂明宇避开了,她暂时不打算追问,只是轻轻呷了一口手中的茶。   她能对聂明宇做出最大的体谅,但不代表她不会思考。   聂明宇深知这一点,可龙腾是他十几年的心血。   聂大海从孟琳那里得知了聂明宇的处境远比他们想象得危险,他的心头涌上了前所未有的忧虑,明明天伦之乐近在咫尺,老天却开了这样的玩笑。   聂大海紧急把儿子约了出来,寒风凛冽,他看到聂明宇单薄的身躯行走在风里,头一次觉得他们父子之间其实很陌生。   “老爷子,什么事。”聂明宇的喉咙作痒,咳嗽了几声。   聂大海神色凝重,但语气仍然是舒缓的:“明宇,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最近我听说了很多事,但我都不信,我不信。我想听你自己说,你这几年干了什么?”   聂明宇依旧是以前那样恭敬谦顺的模样,他望着面前浮雾的大海,沉静地说道:“你就相信吧。我做了他们说的那些事。”   “你、你真的?杀了人?犯了法?”   聂大海脸上不可置信的表情聂明宇已经看厌了。   “什么叫犯法?犯不犯法谁说了算?老爷子,知道这些事情对你没好处。咱们,还是像以前一样,你升你的高官,我做我的生意,互不打扰。”他的脸上露出些许嘲讽,深沉的眼眸下,浮现出许多儿时的回忆。   “从小不就这样吗?我自己做的事,自己担着,绝不连累您。”这句话说得不痛不痒,把几十年的怨恨炼化得似有若无。   聂明宇眼中,聂大海无疑是位失败的父亲,他总是孤立与家庭之外,无时无刻不在强调自己的仕途与清廉的信念,在他的孩子最需要他的时候避而远之,甚至连一句温存的话都不会施舍。   他是世上最无用之人。   聂明宇转身离开了,聂大海仍旧站在原地。   聂大海从那双眼眸中隐约察觉到了恨意,他感到万分的迷茫。   他的脑海反复浮现聂明宇最后说的那句话,几十年来,他第一次对家庭产生了名为“愧疚”的情绪,聂大海觉得心口一阵憋闷,渐渐的,他的视线模糊起来。   聂大海再度清醒的时候,已经是医院里了。他看着这个陌生的世界,能够回忆起来的只有他的儿子,聂明宇。   黄盛悲怜地坐在聂大海的床边,细心地照顾这位备受打击的可怜的老爷子,他注视着聂大海迷茫的眼睛,知道这是绝佳的时机。   很快,聂大海秉承大半辈子的廉政信念将会被黄盛用聂明宇的安危加之温言软语打动得摇摇欲坠。   天都市,将迎来最漫长的寒冬。   对于聂明宇来说,这是糟糕的一天。接二连三的打扰,接二连三的压力,接二连三的诘问。   聂大海之后是冯蕾蕾,她从孟琳处得知哥哥的处境,也来到龙腾公司。   “你去找了刘振汉?你找他做什么?求他放过我吗?”聂明宇面对着这个单纯到愚蠢的妹妹,只能失望地摇头。   “怎么,丢你面子了吗?不然呢?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送死啊,哥,你还年轻,一切可以从头再来,你不要再执迷不悟了!”   冯蕾蕾一厢情愿地以为她的哥哥是被卷进涡流的无奈者,却没想到他就是罪恶的源头。   “我看你是疯了。”聂明宇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   他眼前的人是蕾蕾,是他最宠爱的妹妹,连她也要指责自己。   “出去!别让我看见你!”   冯蕾蕾眼中有泪光闪烁,她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聂明宇的冷漠让她无从接近。   冯蕾蕾走后,聂明宇感到使人痛苦的疲惫,像有一只巨大的水蛭吸干了他的血液。   他打开隔间的门,林霁月正坐在狭小的军旅单人床上,替他折着往日的军装。毫无疑问,刚才的对话她也听到了。   聂明宇走到她身边,无助地把头埋在她的膝盖上,他好累。   如果是以前,这些他都可以不在乎,他早已在孤独的岁月里熟练地掌握了调节情绪的方法。可是林霁月的存在像一张温床,他贪婪地享受她的理解与包容,宛如不能自制的瘾君子。   “我该怎么办?霁月……”   他卸下冰冷的伪装,把最柔软最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她面前,卑微地哀求。   林霁月的手指拂过他的眉头,抹平深狞的沟壑,在那落下一个轻柔的吻。   “答案早就在你心里了,不是吗?”她出现的时机太晚了,无能为力,“你想要的是什么?对你而言,更重要的是什么?”   聂明宇眩晕的眼前走马灯地闪过无数的碎片,龙腾是他的荣光、他的寄托、他的成就、是他无法割舍的生存的意义;可刘振汉的面孔、蕾蕾的面孔、以及眼前林霁月的脸也交织在其中。   他的心里雪虐风饕,四面楚歌。   他感到眼角有些湿润,眼前的一切都逐渐扭曲、下沉,林霁月的脸近在咫尺,他情不自禁地靠近,颤抖着吻上她的唇。 作者有话要说:  我要立个flag,我要保持日更≥﹏≤,话说你们果然没发现我日更了……   ☆、第二十七章 意义   半个小时前聂明宇收到张峰被捕的消息,他的大脑空荡荡的。一直以来他和张峰保持着距离,得知消息的时候他突然明白张峰对自己来说意味着什么,是一种特殊的友谊。   虽然彼此警戒,疏离,但龙腾之内没有比他们更加了解彼此的人。   然后他出神了半个小时。   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聂明宇从兜里掏出一个桃色的丝绒盒子。   钻石闪烁着绚烂的火彩,银质的指环也熠熠生辉。在来到龙腾前他路过一家珠宝店,情不自禁地走了进去,情不自禁地选了一枚戒指,想象它戴在林霁月葱根玉指上的美丽景象。   聂明宇把戒指夹在手指间,眼前的戒指突然有了重影,他眼前的一切都随着这样的视觉飘渺虚幻起来。   他无意识地把戒指叼在唇上,银质冰冷坚硬的触感十分清晰。他想起那个没有被拒绝的吻,然后意识恍惚起来,突然,戒指啪嗒一声掉在了桌面上。   体育馆的更衣室里,林霁月帮贺丹丹换上一身运动服,她整理了一下女孩的碎发,然后说道:“可以了。”   林霁月推着她的轮椅,两人一起离开更衣室。贺丹丹激动得无以复加,她觉得如果世上有天使,应该就是林霁月的样子,温柔,美丽。   她们来到空旷无人的体育馆,入口处站着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他面容清瘦俊朗,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似乎在等待她们的到来。   “聂叔叔好。”贺丹丹礼貌地问候。   聂明宇朝她招了招手以示回复,然后走向一旁的篮球框,从里面取出一个篮球,递到她怀中。   “谢谢您。”   “不客气。”聂明宇从林霁月手中接过轮椅扶手,推着贺丹丹走向体育馆的篮球框架下。   这个向往篮球运动的女孩坐在轮椅上,在聂明宇的指导下将那手中的球向上一掷。可惜力道太小,没中。   “没关系,多练练。”聂明宇把球捡了回来,示范给她看,“像这样,手臂用力。”   篮球准确无误地投进了框中,贺丹丹的脸上露出崇拜的神色:“真厉害!”   聂明宇看着眼前这个可爱的孩子,她的眼睛让他想到蕾蕾,蕾蕾的目光也是这样纯净,像澄澈的湖水。   “你要不要来试试?”聂明宇看向一旁的林霁月。   “我不会。”她摇了摇头。   “我可以教你。”   在他的坚持下,她还是拿来一只篮球:“这样投就是了吗?”   “嗯,把手感练出来就好。”   贺丹丹看着他们,脸上也露出会心的微笑。   林霁月试着投了几下,始终找不到力道,她再一次把球捡回来,让贺丹丹试着投篮。   “丹丹,我们已经帮你找好了英国的医院,只要手术成功,你就可以和正常人一样了。”聂明宇说。   “谢谢您,聂叔叔!”贺丹丹欣喜若狂,“可是,我爸爸没有那么多钱……”想到父亲微薄的薪资,她有些沮丧。   “我们会帮你爸爸垫付这笔钱,他以后慢慢还就是了。”聂明宇的眸光翕动,为了不让贺清明反水,他只能用贺丹丹威逼利诱。   “那太好了!”贺丹丹没想到的事情太多,比如她的腿还有救,比如她有生之年能够出国。聂明宇像上帝一样打开了她人生的一扇窗。   “丹丹,”聂明宇把篮球留在手里把玩,问道,“如果你的腿能治好,但不能再见到你父亲,你会愿意继续治疗吗?”   “为什么?”贺丹丹有些不明白。   “我就是假设一下。”   这个问题对贺丹丹来说似乎超纲了,她皱起沉思的眉头,陷入选择的困境。   聂明宇见状不再多问:“胡乱问的,你不用放在心上,我们继续打球。”他抬起手,瞄准了篮筐。   “……我应该会选不治疗吧。”贺丹丹稚嫩的声音说道。   聂明宇的球今天第一次没有投进,它撞在了边框上,在空中划出一道飞速下坠的抛物线。最后“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为什么?”他不温不火地问,“手术能让你重获新生,像正常人一样生活,错过机会不会后悔吗?”   贺丹丹眨了眨眼睛,自然地说道:“以后可能会后悔吧,不过让我抛弃爸爸的话,我会更后悔。”   “可你想过吗,轮椅上的你会给他很大的压力,他肯定也希望你变得更好。”她的答案并不出乎聂明宇的意料。   “这我不知道,但是爸爸很爱我,我也很爱他。”贺丹丹想过自己会是个累赘,但似乎没有什么足够让她信服的理由和父亲分开。   一生都在轮椅上度过,自始自终受累他人,只是为了那一点“亲情”?人生的意义,到底是什么呢?聂明宇对着手中的篮球叹息,突然觉得它像灌了铅一样重。   “爸爸足够爱我的话,就不会嫌弃我是个累赘。我会好好学习,用知识换来美好的生活,这样也很好啊。”贺丹丹朝着篮筐又投了一下,虽然也没中,但比上次离框更近了。   她的话语充满了学生的纯粹和天真,让聂明宇无比羡慕。   “每个在世上有牵挂的人,都愿意吃苦受累地活着,丹丹是这个意思吗?”林霁月上前抚摸着她汗湿的额头,替她拨开碎发,别在耳后。   “对,我们老师说,人不能只为自己而活着,爱别人才会收获双倍的快乐。”贺丹丹怡然一笑。   对聂明宇来说,那些从老师口中传播给学生的句子本应无聊又无用,如果是以前,他一个字都不会听进心里。   但他回过头看贺丹丹时,看到了林霁月。他想到自己在遇见她之后的确感到很快乐。   蕾蕾学业有成,家人安康无虞,聂明宇的人生经历过一无所有到富贵荣华,他本是安然地沉浸在欲望与黑夜中,甚至隐隐期待刘振汉将他送进坟墓,结束这段荒芜孤独的人生。但是林霁月的出现让他突然有了牵挂的感觉,打破了他的坦然。   贺丹丹很快又投入到了篮球的乐趣中,聂明宇便退到一旁,把场地留给她。林霁月也来到他身边。   “这些天,你看到的,听到的,都足够多了,有什么想说的吗?”他靠着场地边缘的半墙,下意识地抽出一支烟。   “少抽烟,对身体无益。”她伸出手,把他拿着烟盒的手压了压。   这样的身体本来就没有存在的价值。聂明宇有刹那的失神,他木然地收回烟,再次看着她的眼睛:“如你所见,我的处境不好,可能会连累到你。”   她嫣然一笑:“连累我?我没有受过你的贿赂,也不知道你做过什么事,你怎么连累?”   林霁月不擅表达,尽管她得知了很多事情,但很茫然。聂明宇的事就像一团乌糟糟的蜘蛛网,她无从捋清,甚至不能碰触。   “所有与我亲密的人都在劝我回头,你为什么不呢?”虽然他也不希望她那样说,但还是好奇。   “我劝的话,你会那样做吗?”林霁月的目光落在贺丹丹身上,语气有些虚弱,“你清楚后果,但还是那样做了。如果你一定要我表明立场,我会倾向所有为你好的言论。”   “你爱我吗?”他忽然问道。   “……我爱你。”虽然有一丝停顿,但她回答得很肯定。   “谢谢。”聂明宇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说这句话,脱口而出的。   但这两个字让她感到不悦。   经历过与骆铭的感情后,林霁月对待身边的人与事物的看法要比以前清晰一些,这些天她一直在思考,自己和聂明宇到底是什么关系。   “谢谢”两个字就像聂明宇为两人之间划出了一道沟壑。谢谢她的爱吗?她又不是施舍。林霁月觉得心口憋了股无名的闷气。   “我买了一只戒指。”聂明宇摸着口袋里盒子的丝绒触感,觉得脑袋一热,又一次脱口而出。   随即他觉得自己很蠢。   “给我的吗?”她愣了一下。   “我想给你的礼物。”聂明宇试图挽回这个错误的话题。   “你知道那意味着什么吧?”   “嗯。”他感觉她突然变得强势了起来。   “你什么时候送给我,我都不会拒绝。我希望是你想好了的时候。”   她率性地留下这句话,朝着篮球架下因推着轮椅捡球而累得气喘吁吁的贺丹丹走去。   聂明宇怔怔地望着她的身影,他忽然感觉到,她并不总是对他百依百顺地温柔着,她像一团柔软的棉花,却有着坚硬的主心骨。      ☆、第二十八章 沉夕   聂明宇看着眼前这个儒雅的年轻人,他的身上有一种淡泊的气质,让人没来由地觉得舒服,亲近。   他凝视着这个人的时候完全能感受到蕾蕾为何会喜欢他。   颜明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找我有什么事吗?”   “有件事想拜托你。”聂明宇收回目光。   “拜托我?”   聂明宇看着脚下规整的水泥石板,语气坚定地说道:“我想请你,带蕾蕾离开天都。”   颜明看了一眼四周,街道上车辆往来,枯树垂垂:“我的确是要走的,不过,蕾蕾会在这个时候离开你吗?”   “我希望你劝服她。”   “天都市最近流言漫天,她知道你的处境很危险,在她心里,你很重要。”   “她对我也很重要,她留在这里我不放心,我希望你带她走,并且,好好对她。”聂明宇呼出一口白气,它们像烟雾一样浓厚。   颜明从他的脸上看出了抉择的迷茫,只是淡淡地说道:“我只能说,我会尽力。”   “谢谢。”聂明宇从兜里拿出一张卡,“用她的户开的,你收下,以后,我这个妹妹就托你照顾了。”   颜明并不觉得自己能说服冯蕾蕾,但聂明宇态度笃定,于是他收下了卡。   这种处理后事般的感觉不好受,聂明宇驱车来到警局附近,给刘振汉打了个电话,让他出来一趟。电话挂断,他想着抽支烟舒缓一下情绪,但手指捏到半个烟头,他又迟疑了。   他的手背仿佛还温存着那天林霁月制止他吸烟的感觉。聂明宇想了想,把烟放了回去。   刘振汉心情复杂地走出了警局,看到那辆熟悉的车后,径直穿过马路走了过去。他身后,几个警员担心且警惕地盯着他的身影。   凛冽的冬风呲拉呲拉地刮着,像在伤口上撒盐,刘振汉有些睁不开眼,只见聂明宇消瘦的身形靠立在车门边,双手插兜。   这是聂明宇这段时间唯一一次主动来见他,他隐隐期待他能够说些有用的话。   “我打算让蕾蕾跟颜明离开这里,我怕她不放心,所以想拜托你件事。”聂明宇开门见山。   “什么?”   “我想你去跟蕾蕾说一声,我的事已经解决了,叫她不用担心。”   “没问题。”这点小事对刘振汉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他看着聂明宇的眼睛,“除了这个呢?”   “没了。”聂明宇轻飘飘地说出这两个字。   “你自首吧。”寒风中,刘振汉的声音格外清晰。   聂明宇坐回车内,半摇下车窗:“为什么?”   为什么?刘振汉觉得自己的情绪快要爆发了,他一掌拍在车窗上,重重地说道:“聂家对我有恩,你对我有恩,我不希望看见你死!我们已经在提审张峰了,树倒猢狲散,人都是自私的,他不可能替你揽下所有罪证!”   聂明宇静如止水的样子与他的声嘶力竭形成强烈的对比。   聂明宇看着他的眼睛,想到他们奔赴战场的时候也是一个凛冬,漫天的雪花,霜白的世界,彼此冻得彤红的脸颊。   刘振汉也想起那片幽暗的丛林,敌人的炮火像飞坠的闪电,噼里啪啦的声响像一张巨大的网,聂明宇挡在他前面,飞溅的弹片扎进他的身体,殷红的鲜血在墨绿的战服上沁出一团团渐变的黑影。   那是他们的少年。   “你总觉得你小时候受到的待遇不公平,是,你和蕾蕾吃了很多苦,但有这样经历的不止你们,那些事情不都过去了吗?别人可以忍,你为什么不愿意退一步?你在报复谁呢?”   “在学校也好,在部队也好,你处处比我强,比我优秀,老师喜欢你、耿连长也喜欢你,可你怎么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听着刘振汉口中说出的话,聂明宇的脸上浮现自嘲的表情。   他和刘振汉的情谊始于从小的结识,又止于分岔的选择。刘振汉不懂他,完全不懂,他们就像两种截然不同的生物,说着各自的语言,行着各自的轨迹,天南地北地生存着。   聂明宇觉得,自己仍然怀念着他们心意相通的少年时代,但也尽于此了。   他摇上车窗,车辆逐渐加速行驶。   三天后,码头。   冯蕾蕾仍然不情愿,她紧紧地依偎在哥哥的怀中,不确定的声音再次问道:“真的吗?”   “真的。”聂明宇轻轻拍着她的背,“等我忙完了这边的事,就去找你们。”   一旁的刘振汉把警帽拽在手中,配合着他的谎言:“是真的,蕾蕾,你放心吧。”   不远处,颜明看着那个被宠溺的女孩,露出了笑容。   “你不上和蕾蕾去道别吗。”他问站在自己身旁的林霁月。   “昨晚已经道过了。”林霁月说道。   冯蕾蕾和她聊了很多以前的事情,希望她和哥哥能够幸福。   “你会向她求婚吗?”林霁月问。   “应该会吧。”颜明的话总是听着像无心之言,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说服力。   颜明时常觉得自己足够爱冯蕾蕾,却无法完全融入她的家庭里,是偏独立的存在。某种意义上,颜明之于冯蕾蕾,和林霁月之于聂明宇,是相似的。   相似之处还在于别处。颜明第一眼看到林霁月的时候,感到一种同类人的熟悉感。林霁月亦是如此。   并未过多交流的两人之间,有种独特的磁场。   “如果有什么能救聂明宇,我觉得只有你了。”颜明像是闲谈一般。   “为什么这么觉得?”林霁月的笑容有几分会心。   “救赎一个人的关键是救赎他的灵魂,以前我见到聂明宇的时候,他的孤独里充满了厌世与绝望。但你出现后,他有了牵挂。”   林霁月没有说话,颜明继续说了下去:“一个人的生命有了希望,才会求生。对聂明宇来说,只有他自己求生,事情才会有转机。”   轮船发出呜呜的声响,碧海长天上,一束灰烟从船头喷出,在空中渐淡。熙攘的人群阔别家人,朝着登船的楼梯走去。   冯蕾蕾把自己对家人的嘱托和祝福都说了个遍,又对着刘振汉紧紧一抱。   “你们一定要保重!”她的眼中泛起泪花。   “你认为我能救他吗?”林霁月问道。   “我不知道。”颜明轻声说出这句话,朝着对他招手的蕾蕾走去,“祝你好运。”   码头的人与船上的人挥手互别,热泪盈眶。   聂明宇看向遥远的海平面,那里似乎延伸不到尽头,一轮红日正欲西沉,波影荡漾,像橙色的颜料倾洒在了海里。   ☆、第二十九章 风雪   风起云涌的变化在这几天之内上演着,天都市处在同条祸船上的大人物们挣扎着结团自保,那熊熊的烈火正在逼近他们。   因疑似包庇与避嫌,临时市长聂大海暂时休假,在他的单独病房上。   林霁月踩着瓷砖地面的浮灰走向阳台,鞋跟在底面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她打开紧闭的落地窗,寒风扑面揉到人的脸上,她有些瑟缩,但还是踏进了阳台。   漫天飞絮般的细雪,轻若无物地乘着风带远行,晶莹、纯净,在枝头缀成琼花,在地面落成霜迹。   天空还是灰蒙蒙的,让人猜不准现在是什么时候,只知道是白天。   林霁月伸出冻得彤红的手,去接那些雪花,它们落在她的手上,留下密密麻麻地轻微刺痛。   “太冷了,回来吧。”聂明宇沿着她的脚印走了过去,他们的脚印重重叠叠、交织覆盖。   林霁月没有想回到室内的意思,于是他只能伸出双臂,从后面把她抱进怀里。她的腰很细,细得仿佛易折。   “喜欢这里吗?”他低声在她耳边问道。   普通的房屋布局,周围的环境也是简单的树与楼,没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如果一定说有,那可能是因为坐落于离市区不近不远的黄金地带,价格有些离谱,但这不算什么。   林霁月只是简单地回应:“还可以。”   “你以后可以住在这里。”只要她愿意,这栋房子就属于她了。   风把她的发丝吹乱,冰冷的手指拨开那些如海藻般摇曳在眼前的头发。林霁月看着自己的手,酡红的颜色在指节处尤为明显,它们在风里渐渐流失知觉。   她的意识似乎也要跟着消失了,眼中只剩下漫天的白雪,它们笼罩在浓雾里,她也笼罩在浓雾里,没有尽头,没有出路。   聂明宇感觉她的身子靠在自己怀中软得没有一丝力量,他把她抱回室内,拨开沙发上的防尘袋,将她放了上去。   当林霁月重新醒来的时候,耳边已经听不见风声了,只有寂静。她靠着一个人的胸膛,听着他的心跳。   这栋陌生的房子像一封诀别的信。让林霁月感到恐惧。   对聂明宇来说,眼前的每条道路都殊途同归,迎接他的只有死亡,他很早就预料到这个结局,唯一不同的是,他把寻觅陪葬品的时间都用来陪伴怀中的人而已。   那枚戒指,他不能给她了。   “孟琳会带着贺丹丹去英国,如果你想去,也可以同她们一起。”聂明宇望着天花板,有些虚弱地说道。   林霁月不知道用“颠沛流离”形容自己的前半生够不够准确,她的确始终没有一个像样的家,如果这栋房子是他给她的遗物,那她宁愿继续流离失所。   “我今天去看老爷子了,我骗他说我会自首,他让我扛着、顶着,但不敢看我的眼睛。人们都说父母是无私的,可我这位父亲,从来没有真正为我无私过,他到现在想的还是我不要连累他。”聂明宇徐徐闭上了眼睛,他的嘴角上扬,像是自嘲。   聂明宇一直在想一个问题,人为什么知道是错误的事,却还是会做?   他觉得自己是个可耻的人,却乐于如此,像吸食鸦片一样疯狂。   “我妈去世的时候,我并没有伤心,相反,我心情很好。”林霁月在他的怀里轻声说道。   “尽管我应该早就原谅了她,否则我不会孝顺地与她生活那么久。直到她咽气的那一刻,我才知道其实我还恨她。”   林霁月觉得讽刺,聂明宇以为她是如阳光一样温柔、如白雪一样纯净的人,其实她也有阴暗的一面。   生命的剩余时间就像沙漏中的沙子一样以一种难以挽回的方式流逝着,聂明宇贪恋着她的一切,这样的温存也要转瞬即逝了。   林霁月拒绝了这栋房子。对她来说,这座城市已经没有可以留下她的东西。   这个寒冬的清晨,林霁月来送孟琳与贺丹丹离开,贺丹丹很欣喜,两个女人相视一笑。   “之后你打算怎么办?”孟琳问她。   “应该也会离开吧。”   孟琳觉得怅惘,她抱了抱林霁月:“其实,你可以和我们一起去英国。”   “听起来不错。”她这样轻松地说。   “真的吗?”贺丹丹高兴极了,“那您跟我们一起走吧?现在回去拿行李应该来得及。”   对于她天真的想法,林霁月微笑着叹了口气,摸了摸她的脑袋。   火车进站,检票员帮忙把丹丹的轮椅抬上车厢,孟琳回头看着林霁月,再一次深深地抱住了她:“想好了给我打电话,我们等你。”   “好。”   绿皮火车发出呜呜的响声,庞大的机械在这长天里发出悲凉的鸣叫,周围送行的人潮逐渐退去,林霁月望着空空的铁轨出着神。   天空,又飘雪了。   她在想那枚戒指。   它戴不到她的手指上,她也成为不了拯救聂明宇的人。这就是现实,这就是真相。   她曾经觉得自己毫无保留地爱过骆铭,直到她认清他们不在同一个世界,做出离开决定的那个夜晚,她思考自己到底爱骆铭什么,后来发现她只是喜欢有所依靠的感觉。   她以为自己被救赎了,其实没有。她以为自己能救赎聂明宇,其实也没有。   一种没来由的绝望让她在人群中像只幽灵一样。   她打电话给聂明宇。   寂寥的“嘟”“嘟”声之后,电话被接通了,对方淡淡地说了一个“喂”字。   林霁月微微张开嘴,白气从她的口中流溢而出,过了一会儿,她才问道:“如果我今天就走了,你会怎么办?”   电话那头是死一般的寂静。   聂明宇抚摸着怀中的手风琴,久久没有回答她。   林霁月的嘴角咧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挂断了电话。   空旷的天地间,她仿佛听到了他的琴声。   聂明宇再度拿起手风琴,他演奏着刚才的乐曲,却怎么也入不了理想的境界,他的手指越来越快,急促的弹奏让欢快舒畅的乐曲变成了杂乱沉闷的噪音,他沉浸于疯狂的宣泄中。 作者有话要说:  马上要大结局了_(:з」∠)_   ☆、第三十章 云端之上   聂明宇逐渐觉得手指已经麻木,那纷飞的乐声撕拉横扯失去了美感,像只野兽一样咆哮。终于,他停下了,粗重的喘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把手风琴放在床上,他拖着沉重的步子离开了密室。他走到窗边,玻璃上已经结了厚厚的水雾,仍然透着莹白的光,隐约像天堂的入口。   他从口袋里拿出那个桃绒的小盒子,打开,取下戒指,钻石仍然闪耀缤纷的火彩,细小又耀眼。直到冰冷银环在他的指尖逐渐染上人的体温,他迷离地看了它很久。   他打开窗户,寒冷的空气血盆大口把他清癯的身体吞噬,他看到一片柔软的雪花迎面飘来,六角的轮廓规整而对称,完美无暇,晶莹透亮。它逆着光,在他的视野中翻转,然后划过他的耳边。   他感觉自己听到了“啪”地一声,像叹息似的,它融化了吗?   细碎的精灵们绕过他的身体,进入温暖的室内,忽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聂明宇俯瞰下去,灰色的水泥地面上有一簇簇雪白的堆积,像白化病人身上的斑点。   聂明宇想起一句戏词,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繁华易逝,天地降下这雪是为了掩盖这摊废墟吗?   他把那枚戒指移出窗外,寒风如带刺的舌头舔舐他的手,同化着他的体温,他感觉手麻木了,眼前的一切也模糊起来。   手指轻动,那枚戒指直直地坠了下去,他看着那渺小的物体越来越小,变成尘埃,消失不见。   他没有听见“叮”的一声,戒指似乎是掉在了雪堆中。   迷茫的眼睛中突然涌现起疯狂的恐惧,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突然,他发疯般地冲出办公室。   这几天不断有龙腾的员工收到结账通知,人们逐渐离开像蚁巢一样辉煌的龙腾大厦。一个职员依依不舍地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满地都是萧条的纸屑,他沮丧地走出办公室,却听见走廊上传来奔跑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大楼里震耳欲聋。   他看见一个身影从他眼前掠过,像疾风一样,他怀中的档案纸被气流卷起,逐着那人的脚步滑行了一段旅程。   聂明宇扑到那斑驳的雪地里,翻开那些雪堆,疯狂地寻找。   他以为自己早就不在乎任何事了,丢掉的戒指如同他以前丢掉的东西,一文不值。   可是,为什么他感觉身体里有一种撕心裂肺的痛,仿佛那不是他丢弃的,是被夺走的。   他的心脏在激烈地跳动,口中不断喘出白气,身上的体温像火焰在炙烤。   他感觉到了,自己还活着,活生生地存在于世界上。   水珠一样的东西滴在晶莹的雪簇上,砸出一个小小的凹坑。   聂明宇抬起头,阴翳的天空看见他热泪盈眶。   寒风肆虐,风声不肯停歇。   他找了很久,直到泪痕在他脸上凝结,直到手像冻铁一样冰冷。但没有找到戒指。   他累了,颓废地坐在雪地上,寒冷正从他的每个毛孔钻入侵体内,剧烈跳动的心脏像岌岌可危的孤城。   他闭上了眼睛,任由自己埋在风雪中。   他的脑海里一直想着林霁月的身影,关于她的记忆,他贪恋她的体温,她的发香,她的笑容。他拥有戒指的时候,不敢把它戴在她手上,当他终于有勇气的时候,戒指已经不见了。   他仿佛能听见上天的嘲弄。   不知什么时候,他耳中响起了脚步声,熟悉的步调停驻在他面前,他缓缓睁开眼睛。   “你在做什么?”林霁月的音容突然出现在离他很近的地方。   林霁月伸出手,指腹触摸到冻红的皮肤上泪渍的痕迹,他的睫毛上结着冰霜。她解下自己围巾,裹住他的脖子和下巴。   围巾上她的体温和香气让聂明宇如梦初醒,他深吸一口气,颤抖的手握住了她整理围巾的手。   冰冷的触感让林霁月呼吸一窒,但她没有躲开。   “你没走。”他的声音也是颤抖的。   “我没走。”林霁月的眼中潋滟着能够融化冰雪的温柔,她抽回手,从包里艰难地掏出一个东西。   聂明宇呆滞地看着自己眼前的白色丝绒盒子。   “我去买了这个,”林霁月低头打开它,一枚朴素的戒指映入两人的眼帘,“我当初说,希望你想好了再把戒指送给我,可我已经不想等了。”   林霁月回想起自己挑选戒指时的心情,是忘却所有烦恼地、如孩子般的纯粹。   “我从不劝你,是因为我不想成为你的压力。我感觉你把我当作了一尊寄托憧憬的神明,你希望我理解你并永远站在你一边,而我也这么做了——可我不是神明,我不想因为满足你而把自己的想法掩盖……”   “我爱你,我想一直陪在你身边。”   “我想成为你的妻子。”   “如果你不能把戒指给我,那么,让我把戒指给你。”   她像一个赌气的孩子,把戒指戴在他的手指上:“如果没有你,我本可以忍受无聊的人生,你走后,我的人生只会比以前更黑暗。”   “所以——抱歉,我不能让你了却残念地奔赴另一个世界,怀着这份愧疚吧,因为我也是如此。”   聂明宇看着她得逞般的表情,笑了,他知道自己败给她了。   他的余光瞥见雪地里有什么在闪烁,他把手伸进雪堆里,拈出一枚戒指。   “你刚才在找它?”林霁月有些惊讶。   “对。我找了很久,其实它就在眼前。”   他把戒指戴上她的手指,托起她的手,深深地吻在了上面。   “抱歉,我不会愧疚的,因为我发现我的余生还有很多事情没有经历。”他抬起头来,郑重地单膝跪地,眼神中是压抑已久的深情,“那么,你愿意和我一起颠沛流离吗?”   热泪滑过她的唇角。   风声中,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   “我愿意。”   聂明宇想起自己问过贺丹丹,如果因为选择父亲而放弃手术,她会不会后悔,贺丹丹说以后可能会,但至少做出选择的那一刻不会。   聂明宇也觉得,或许以后自己会后悔放弃了很多东西,但至少这一刻不会。   连日的风雪让许多摊贩都懒得出门了,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啖着羊肉、喝着美酒,津津乐道着家长里短和奇闻轶事。   人们一边讨论着扑朔迷离的龙腾大案,一边哀叹龙腾的一夜倾颓让数以千计的人们失业赋闲,一时之间,说不清自己偏向哪一方。   省城国际机场,天气比天都要好一些,航班能够正常运行。   候机厅某个角落里,一个女人正与身边的男人交谈着什么,亲密的表情一看便是情侣。   “这么快就办好了吗?”女人拿着自己护照好奇地问道。   “有钱能使鬼推磨。”男人手中捧着一本没有封面、装订粗糙的书,“我很喜欢你这位朋友写的故事,有空引荐引荐?”   女人沉默了一下,磨蹭着转过身子,严肃地咳嗽了两声。   男人抬眼看她,静待她会说什么。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男人愣得像雕塑一样,好一会儿,脸上才露出极力憋笑的怪异表情,女人捂着脸,把头转了过去。   广袤的大厅里,响起工作人员的提示音:“KY51航班的乘客请注意,2号登机口已开放……”   飞机上,人们窃窃私语着异国之行,满是兴奋之色。   靠窗位置。   “所以,你写书?”   “……嗯。”   男人抚摸着空白书页的封面,问道:“为什么你之前没说过?”   “没到跟你说的时候。”女人的脸一直朝向窗外。   男人看着她这副羞涩的样子,脸上露出好笑的神色,他舒了口气,伸手揽过她的肩膀,把她捞在自己怀中。   “你还有多少没告诉我的事?”   “数不清,挺多的。”女人自己也笑出声来。   “没关系,我有的是时间听你慢慢说。”他搂着她的身体,两人一起把目光看向窗外。   飞机起飞,那地面的景物逐渐在视线里倾斜、变小,取而代之的是飘渺的空气,最后是云端。   灿烂的阳光在厚厚的云层上铺开,这只人类创造出来的飞行物穿破了阴霾,投入光明的怀抱。一轮红日如俯瞰众生的神之眼,漫天流霞把天际映得如绚烂的织锦,辉煌壮丽。   人们纷纷引颈侧目,发出一阵阵惊叹。      ☆、完结感言   如你们所见,这个同人故事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完结啦!   我对优雅可爱的人没有任何抵抗力,明叔的清贵让我毫不犹豫地爱上了他。但事实上,我是一个把演员和角色分得很开的人,当演员在全身心塑造一个角色的时候,我往往会爱那个角色大于演员本身。   在看《黑洞》的时候,被聂明宇所吸引,并不只是因为明叔巅峰时期的颜值,这个角色整体给我的感觉特别有魅力,这和演员的演技至关重要,感谢明叔呈现给了银幕这样一个立体的反派。   写同人的时候,我还是尽量通过心理解构这个人物。   诚然我是心疼这个角色的,因为他的孤独能让人感同身受,所以我在看剧的时候就在思考,什么样的人会被聂明宇爱上?   最初林霁月这个角色在我的脑海里就是一个如轻暖醺风的女人,是一段柔柔的白月光。   共同的苦难会让两个孤独的人更接近彼此,于是她也有悲惨的过往。但她能给聂明宇带来希望,所以她的内核是坚强。   她的温暖是亲切的,这种感染力能够让聂明宇沉沦。   ed是聂明宇不敢奢求爱情的死结,而林霁月的童年阴影能够让他们二人放下一切防备信任彼此。   可能有人觉得我写的感情线没有剧情推动,玄玄乎乎的,一方面是我本人在剧情方面描写比较薄弱,另一方面是我真的很喜欢这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情感。   这个故事的核心是“救赎”,救赎一个人是拯救他的灵魂,聂明宇渴望理解,那么就给他一个理解他的人。这就是我写同人的原因。   只喜欢吃糖、不希望被虐到心肝颤的的小可爱们,到这里就结束啦。   不用看下一章!!!   不用看下一章!!!   不用看下一章!!!   重要的事说三遍 !!!   人的一生能够遇见一个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多难啊,对吧?   最后!!感谢陪伴这本小同人从开始走到完结的你们,感谢每一个翻开这个故事并看完的小可爱。一直以来我都很佛系地告诉自己,写文嘛,没人看无所谓,把脑洞表达出来让自己开心就好。   但是我还是要说,如果这个故事有更多人看到,我会非常非常开心!我真的梦到过此文爆火,2000+点击飙升9000+!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个“容易满足的冷圈太太”。   ps:我还有一些小脑洞可能会写成番外:假如聂总进了监狱以后,和狱警娇妻的幸福生活(捂脸///)   下面是关于章节[霜风已尽]的内心话:   这是我最初构思的结局版本,聂明宇的结局没有改变。   我是一个信“因果”的人。   聂明宇杀人、犯法、走私,这是因。   那么他被捕、真相大白,这是果。   悲剧的结局是对被毁掉人生的受害者及其亲属的交代,剧中,聂明宇最后也是无路可走的。   其实我从不认为自己写的是个悲剧的故事,人生能够遇见一个心意相通的灵魂伴侣?难啊,难于上青天。   我写下林霁月这个人物,希望给他绝望的人生增添一抹希望的光芒,尽量对他温柔一些,他是个可怜的人物,也是让我心痛的人物。   倘若林霁月出现得再早一些,悲剧或许真的会避免,但这是个悖论,那样的聂明宇就没有了内心的绝望,不会给人的震撼感。   所以,自始至终,我希望救赎的是他的灵魂。   给他人生的希望,给他理解,给他关怀,就算骄傲地赴死也没有遗憾。   爱过,就好。   ——献给我深爱的角色,聂明宇。   ☆、风霜已尽   聂明宇睁开眼睛。他动了动被压住的手臂,林霁月也醒了过来,她转过身子,两人的面容近在咫尺。   她的睫毛像绒草一样细密,他忍不住伸出手去触碰,她的眸光闪烁了一下,睫毛便在他的指腹上刷下轻柔的感觉。   “早上好。”她这样轻轻地问候。   “早上好。”   两人从被褥里爬起来,她利落地穿上了外套,走出房间,而聂明宇还贪图着温暖的被窝。他重新躺了下去,躺在衣柜与床之间。   他闭上眼睛,回想刚才自己的梦。   他不记得梦的内容,但清楚那是个美梦,因为梦中有她的笑容。   林霁月从门外进来,手中捧着一套衣服。   “那是什么?”他问。   “西装,之前帮你定了一套。”林霁月把衣服放在床边,“你试试合不合身。”   聂明宇疑惑地起床了,他很少穿过西装,既然是她定的,他无论如何都会收下。   西装很衬他的身材,聂明宇照了照衣柜前的镜子,总觉得有些奇怪。他走出卧室,林霁月从厨房里出来,见到他的时候有刹那的失神。   她脸上荡漾着略显羞赧的神色如同花蕾上沾带的露水,赏心悦目。聂明宇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你做了什么早餐?”他走上前问道。   林霁月转身从厨房里盛出一碗冒着热气的白粥,舀了一勺子,递到他嘴边。聂明宇想起很久以前他卧病在床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照顾他的。   他张嘴咽下那勺粥,温热的感觉直达胃里,唤醒着每一个早起惺忪的细胞。   他发现她不喜欢粥里煮别的东西,浓稠适宜的白粥是她常做的。她的生活正一点一滴地渗透他的世界,像一本正读到兴头的书。   可惜他没有时间了。   他深邃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总让两人想到一些现实中无可挽回的事情。   “我还给你买了条领带,试试吧。”林霁月放下粥碗,拉着他的手来到客厅。   拆开包装,一条蓝色的丝绸领带跃然眼前,她伸手在聂明宇的衬衫上整理了一下,然后把领带套上去,但在打结的时候犹豫了。   试了好几种方法,却怎么也弄不好,她懊恼地问道:“你会打领带吗?”   聂明宇茫然地摇摇头:“不会,我很少穿西装。”   她双手握着领带两端,两人就这样挫败地对视着,然后同时笑出声来。   “堂堂一个董事长,被领带给难住了。”林霁月丧气地把领带摘下来。   “包装上,好像有使用说明?”聂明宇指了指一旁拆下的东西。   林霁月坐回来,仔细研读着纸片上的使用方法,再次信心满满地把领带套回他的衬衫上,这一次,领带终于系好了。   她脸上露出开心的笑容,拉着聂明宇的手站起来,两人在客厅里对立而站。上下打量着他这身衣服,她满意地点点头。   电视里正在播放着悠扬的歌曲,聂明宇看着屏幕上伴舞的男女,突发奇想地把手放在林霁月的腰上:“你会跳舞吗?”   “不会。”她否定地说道。   “我也不会。”   两人看着屏幕中摇晃的人,身体似乎也被牵引了,她的手搭在他的肩上,两人默契地随着优美的音乐摇晃起来。   她的面容近在咫尺,聂明宇觉得自己用一生时间也看不够。这段乐章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他希望时间定格在这一刻。   “我昨晚……做了个梦。”他喃喃地说道。   “什么梦?”   “美梦。”   聂明宇回忆起一幅灿烂的画面,他的嘴角轻轻上扬。   “我梦见一轮巨大的红日散发着光和热,仿佛近得伸手就能摸到,铺天盖地的流霞像是神的画卷,深深浅浅的颜色波澜壮阔,比大海还美。”他在尽力描述着自己想到的画面。   “真美啊……有我吗?”林霁月的脑海里构思出那样的景色,轻声问道。   “有,我们坐在天际云端,一起看着这样的景色。”   “坐飞机的话,也许可以看到吧?”林霁月依偎在他的胸膛。   “可惜现在在下雪。”他低头拥抱住她。   电视机里的歌曲换成了欢快的歌谣,正在上演一场纵情的群舞。   “我该走了。”过了很久,他迷茫地松开怀里的人,依依不舍地说道。   林霁月眉头一皱,但把头抬起来的时候,仍是之前幸福恬淡的模样。   她整理着他的衣领,帮他穿上一身风衣。她抚摸着他胸膛的地方,那里有一颗心脏正在跳动。   “再见。”她像是叹息般地说出这两个字。   “再见。”他低头在她的额上轻轻一吻。   他缓慢地转身离开,握着门把的手迟迟不肯放开,他凝视着她,眼中柔情似水。   随着门关上的声音,整个房间只剩下电视机里的声音。   林霁月脸上的笑容像被胶水粘黏了,她沉重地踱步到窗边,拉开帘子,打开窗户。   风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雪霁初晴,阳光洒在这片久违的大地上,霜雪正在无声地消融。   她看着楼下的人坐进轿车,朝着一个遥远的方向去了,他与车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建筑群里。   她忽然想到一句话。   这个人也许不会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